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重生之晚来风起 作者:行上 文案 晚来风起花如雪,飞入宫墙都不见。是她的上一世。 受养父养母蛊惑,一意孤行,入宫为妃;遭闺中密友陷害,一杯毒酒了却余生,乱葬岗中墓碑也无;连唯一的孩子也染上天花,不治身亡。 若能重来,若可重来。她定要那个佛面蛇心,害她的人付出代价。 然真正重来之时,她却有了不同的选择,前世一切,真的是她看到的那样吗? 无事莫凭栏,故人故土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是她的这一世。远离是是非非,忘记前世,以不同的自己,面对重得的一生,接受新的身份,新的生活。 最后,她也终于明白,她的重生不是重活一世,而是遇见白元修。 因白元修,她得到了爱,得到了包容,得到了守护。 内容标签: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莫上岚,白元修 ┃ 配角:苏幼向 ┃ 其它:花如雪,重生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出逃   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花如雪,蓬头垢面的模样,面容憔悴,佝偻着像是忽然之间老了十岁,让人不禁怀疑,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丽妃娘娘吗?   “娘娘,歇息一会儿吧,您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。”身边的侍女茗荷轻声提醒道,茗荷是花如雪的心腹,十七岁那年作为陪嫁侍女入了宫。   花如雪杜若未闻,口中喃喃道:“轩儿,轩儿。”   红肿的双眼看着床上的病儿,眼睛里布满血丝,眼泪是早已流尽了的,如今,只有心还能滴血,   全身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。   床上的病儿正是花如雪唯一的儿子,当今圣上第三子,景易轩,三天前刚过完两岁生辰。   也是在生辰那日,被发现已染天花。   当天服侍景易轩的乳母和侍女,全部被杖杀,虽然太医院上下一致认为,三皇子不是在三天前染上的天花。但是看着幼子难受的模样,除了杀,她找不到其它办法可以宣泄心中的悲痛。   茗荷又提醒了一遍,花如雪才抬起头来,道:“茗荷,圣上呢?”   茗荷略一迟疑,圣上在何处,她自然也不晓得,道:“回娘娘,圣上正在勤政殿批阅奏章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扶本宫起来。”   茗荷赶紧上前去搀,不想花如雪早已没了力气,此刻整个重量掉在侍女身上,两人险些一同摔倒。   出事那天,平阳宫里的宫女就已经被遣散,只留了茗荷这个陪嫁侍女,还在伺候。   说是遣散,实则是实行比杖杀还要残忍百倍的杀人方法,毕竟天花容易传染,宫里的太医也治不好,索性杀完焚烧,干干脆脆,没有后患。   如今,除了太医,没有人踏入永和宫半步。   花如雪有些心寒,想她得宠之时,风头无二,六宫之内无人争锋。如今呵,想那天上飞着的雀儿也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半刻。   “罢了,罢了。”她喃喃道。   茗荷强忍着眼中泪水,花如雪虽然只是丞相的养女,但自小娇生惯养,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入宫之后,更是得圣上宠爱,封妃之路平坦顺利,两年前又诞下皇子,可谓美满至极。可一夕之间,三皇子染上天花,众人避之不及,连圣上也不曾来探望,永和宫不复从前。花如雪的颓废消瘦,她看在眼里,疼在心上。   花如雪慢慢走出殿门,刺眼的强光扑在她身上,她不禁伸手在额头上挡住,走到宫门口,守门的小太监看她二人有意出宫,立即拦住:“奉太后之命,永和宫除太医外只进不出。丽妃娘娘,请回吧。”   茗荷气急,这道旨意,她前日便已经知晓,若只是拦住她们这些下人,也倒无所谓,没想到连丽妃娘娘也要被拦,茗荷喝道:“大胆,凭你们是谁,也敢拦娘娘。”   那小太监笑道:“奴才奉命行事,还请丽妃娘娘见谅。”面上却是不屑,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。   茗荷还待说些什么,花如雪摆手道:“回吧。”   一主一仆慢慢地又走回去,花如雪依旧坐在景易轩床前,细心替他掖好被角。   太后不喜丽妃,宫里何人不知。不外是丽妃生得有几分狐媚,出身不够高贵,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。   倒是丽妃好友姝嫔,温婉可人,因是太后族亲,又常在她老人家面前侍奉,很得太后喜欢。   茗荷道:“娘娘,太后虽不太喜欢咱们永和宫。但对三皇子,可是疼爱有加,为何如今这般,这般……”说着眼泪就落下来。   花如雪道:“天花易传染,太后此般,是要本宫和三皇子死在这永和宫,你没见来为三皇子医治的太医,越来越少了。”   茗荷道:“娘娘既知天花易传染,何必要亲自照料三皇子。”   说到后面,声音渐渐小得微不可闻。花如雪正抬眼看着她:“你可是在怪本宫留了你?”   茗荷立即跪下,附身在地:“奴婢不敢,奴婢知道,若那日被放了出去,只怕早已命丧黄泉。留在娘娘身边,好歹还能服侍娘娘一场。”   花如雪点点头,不再说话,径直走到梳妆台,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,,递给茗荷:“这些首饰是进宫时娘亲为我置办的,虽然样式旧了些,到底还值些银两。今夜我会弄些动静出来,你拿着,悄悄逃出去找姝嫔,让她送你出宫。”   茗荷跪朝花如雪:“娘娘,奴婢不走,奴婢要留下来照顾娘娘和三皇子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如今,我连自己都不住,更何况你,留下来,不过多一条性命。我让你逃,不是让你出宫找人家过日子,从此逍遥快活忘记我们母子,是让你去丞相府报信,好教爹娘想法子救我和轩儿。这些首饰是给你打发关系的,另外,我再给你写封信,你带给爹,他自然明白。”   茗荷起身,拭干脸上的泪水,接过首饰盒,心中暗想:娘娘还不晓得丞相前日遭人检举,查出前年水灾时私吞朝廷赈灾银两,如今已经入狱,等候发落,只怕还等着娘娘救他呢。   正想着,花如雪已经写好了信,茗荷接过信,又想:能见到姝嫔也是好的,姝嫔是太后跟前最说得上话的,又和娘娘要好,只要她去求情,总还有一线生机。   然而茗荷能知道的消息,花如雪如何不知,这信上写的,是求姝嫔无论如何救下茗荷。   至于她自己,能和自己唯一的孩子死在一起也是好的。   景易轩正睡醒,奶声奶气地叫一声:“母妃。”花如雪擦干眼泪,转身答应:“轩儿醒了?”走到床边坐下,先前担心传染,她不敢碰景易轩,连掖被子都小心翼翼。可是如今,只怕没被传染也走不出永和宫。   她握住景易轩的一双小手,一病数日,竟是胖乎乎的一点没瘦,她笑道:“轩儿可是饿了?”   景易轩摇头,扭进花如雪怀里:“轩儿想到外面去玩儿,和哥哥姐姐一起玩儿。”   花如雪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,柔声安慰道:“轩儿乖,病好了就能出去了,别怕,啊。”   茗荷在后面看着,不禁捂住嘴,眼泪无声流下。   是夜,茗荷爬上西墙,向下俯视,左右望去,竟是没有一人,正是逃走的好机会。   花如雪见她如释重负的表情,知道没有危险,嘱咐道:“万事小心。”   茗荷点头,翻身跳下,猫着腰向姝嫔宫里去,一路竟是畅通无阻,没有守宫的太监,没有巡逻的侍卫,茗荷心里一阵发凉,隐隐觉得不对劲,只是好不容易出了宫门,为了丽妃和三皇子,也要闯一回。定了心,她继续向姝嫔宫里去。   哄景易轩睡着,站在廊下,花如雪静静等待着。这是燥热的八月,知了没那么喧嚣了,荷花也快谢了。她喜欢夏天,不用躲在屋里烧炭取暖,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出去一玩就是半天,无所顾忌。   一阵风吹来,她打了个冷摆子,回过心神,继续想茗荷的事情,如果茗荷被抓住,以太后的风格,必定马上闹起来,所以,没有消息,就是最好的消息。   但她还是想等,茗荷自小跟在她身旁,忠心耿耿,聪明机灵,如今她遭人暗算,一败涂地。前朝,父亲被检举,后宫,唯一的孩子染上天花,命悬一线。仅有的期盼,是茗荷能够好好活下去。   不想,天不遂人愿,宫门被慢慢推开,那沉重的声音像是宣告死刑。   花如雪下意识回头,看宫殿内塌上安睡着的景易轩,如莲藕般白胖的手臂伸在被子外面,分明一刻钟前她才给他放进去。小小的人儿还什么都不懂,痛了就哭,饿了就闹,醒了就嚷,热了脱衣服,冷了早间就赖在床上不起,无忧无虑。   可如今,她保不住他了。 ☆、死亡   一行人出现在花如雪眼前,为首尊贵无比,众人簇拥的正是太后,服侍一旁小心翼翼,略有些单薄到的自然是姝嫔,被五花大绑,用一块脏布堵住嘴的可不就是茗荷。   花如雪坦然,事到如今,失去了相府的支持,夫君的爱意,独子重病,她已经无所畏惧,整理衣裳头饰,笑着迎上去:“太后金安。”   太后轻蔑地瞟她一眼,并不叫她起身,只道:“带上来。”   茗荷立即被两个小太监连推带搡地带到花如雪面前,花如雪伸手想要拿下那堵住她嘴的脏布,被那两个小太监拦住。   原来茗荷拿着信,一路顺利地到了姝嫔宫门外,正好遇见姝嫔身边伺候的小印子,小印子一见是她,慌忙将她迎进去:“茗荷姑娘可来了,我们小主这些天一直担心着永合宫的情况,几次想要去探望,偏太后她老人家下了死令,除了御医,任何人不得踏进永合宫半步。”   茗荷只道姝嫔想必是担心坏了,没得法子,命人夜夜在宫门外等着永合宫来人也是有的,并未多想,就进了姝嫔宫中。然那情形也由不得她不进去。   姝嫔一见了她,立即向她细细询问花如雪情况,一言一行中,皆是不由人怀疑的关心,还是身边的人害怕茗荷已经染上天花,好说歹说,才将茗荷远离了姝嫔,茗荷自然也晓得天花的传染性,并不介意,只将那信拿出来,交给姝嫔。   姝嫔一边读那信,一边笑,倒吓得茗荷以为,花如雪之事有救,却又见她将那信放在火烛之上,明显有毁掉的意思,茗荷扑上去抢,不想身旁四五个侍女将她摁倒在地,姝嫔拿出另一封信来,俯视着她,笑道:“别怕,本宫立即带你去面见太后,一切委屈,自有她老人家为永合宫做主。”   太后问道:“丽妃,你可认识这人?”   花如雪抬头看一眼太后,茗荷是她的陪嫁丫头,后宫里谁不晓得,何必多问,又低头回道:“回太后,认得,是臣妾身边的茗荷。”   太后道:“她想要连夜逃出宫去,你可知道?”   花如雪犹豫着,慢慢点头,道:“知道。”   太后将一封信甩到花如雪面前,道:“这封信可是你写了,叫她送出宫去的?”   花如雪没有看到拼命摇头的茗荷,只看一眼信封:姝姐亲启,正是她写给姝嫔的信:“回太后,是。”   太后轻笑一声,道:“承认得倒爽快,如此甚好,省了哀家不少功夫。姝嫔,剩下的事情,交给你。”   姝嫔躬身道:“是。恭送太后。”   目送太后出了永和宫,直到听不到声音,花如雪才慢慢起身:“不知太后她老人家是怎么个意思,还请姐姐解释一二。”   姝嫔捡起那封信,拆开,念道:“姝姐安,见字如面。轩儿病发三日,太医束手无策,妹深知天花乃不治之症,只求上天垂怜,别教母子分离。若上天不肯施恩,妹只轩儿一子,不忍其黄泉孤单,故而绝不独活。然生前尚有一心愿,望姐成全。妹幼时曾负一人,至今懊悔,今令茗荷携此信寻姐,求姐相帮,助其出宫,将幼时那人所增之物交还。妹,如雪绝笔。”   花如雪面色苍白,额间冒汗,手心发凉,这根本不是她写的那封信:“不,这不是本宫写的,姝嫔,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诬陷本宫。”   姝嫔轻笑:“诬陷?丽妃娘娘,白纸黑字,岂容抵赖?况且方才太后问时,你已承认,此信由你所写,在场众人皆可作证。”   花如雪自姝嫔手中,抢下那封信,细细看去,那笔迹当真和她一模一样,她宫里的墨由皇上亲赐,独有异香,连皇后那儿都没有,细细闻去,这笔墨连那香味也一样。   且不说她已经承认,就算没有承认,稍稍鉴别,也能确定是她所书。   花如雪看着眼前闺中密友,她的脸上,分明洋溢着胜利者的喜悦。   花如雪绝望,她再愚钝,也该懂得一切缘由,只道:“事到如今,本宫也不再争辩。只是姝嫔,你到底为何,要这般陷害本宫?”   姝嫔道:“丽妃娘娘,你要晓得,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,有了欲望,自然就会有阴谋诡计。你我二人同时入宫,论才情,论家世,我哪一点比不过你,你不过就是长了一张魅惑男人的脸罢了,凭什么就独得圣上宠爱。实话告诉你,不止是我,今夜,这皇城中,盼着你死的女人,不计其数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那轩儿的病?”   姝嫔道:“还记得几日前,我让侍女送来的衣裳吗?上面沾有天花病儿的一小滴脓血。那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寻来的,轩儿可受用?丽妃不必生气,也不要寻思着,如何让圣上知晓此事,现如今,你已是再也出不了这道宫门了。”   花如雪握紧拳头,寸长的指甲陷入手心,这样的疼痛,使她稳定住了情绪,她道:“太后平日里对本宫百般刁难,千般不待见,也是你在从中作梗?”   姝嫔道:“这倒不是,先皇在时,也曾迷恋过一个狐媚子,那狐媚子和你一样,生了儿子。子凭母贵,先皇几次三番想立其为太子,若不是太后手段高明,只怕这江山,就不是咱们圣上的了。也幸得太后铁血手腕,圣上登基之时,就下令赐死了那狐媚子和她的儿子。”   想来那位美人在世时,太后的日子一定十分难过,从天黑等到天亮,总是等不来自己的夫君。如同这后宫里,那些恨不得手刃花如雪的女子,也如同此刻疯了一般的姝嫔。   花儿凋零了,明天春天还会再开,女人的容颜不在了,却不会再回来。尤其后宫的女人,只有为数不多的岁月,可以用来争宠,偏偏又遇上专宠的狐媚子,如何不恨,怎能不恨。   花如雪道:“太后果然厉害。”   姝嫔冷下脸来,道:“多说无益,丽妃还是尽早上路吧。”   言罢,便有侍女呈上白绫和毒酒,花如雪冷笑,太后倒是心慈,还肯留她全尸。   花如雪道:“圣上呢?”   姝嫔:“恐怕你已知晓,你那好父亲犯下的大罪。连赈灾的银两都敢私吞,简直是不要命。圣上命人调查,现正在勤政殿听回禀,一个时辰没出来了,又召集了好几位朝中大臣,只怕查出来的不止这一件呢。姐妹一场,我劝你赶紧喝下,若是一会儿查出更大的案件,只怕会死无全尸。”   花如雪震住,父亲为官不算清廉,这个她是知道的,当初入宫,也是为了东窗事发之时,能让圣上有三分眷顾,从轻发落,不想竟还有其它。   姝嫔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:卖官。   花如雪连退数步,若是贪污还好说,数目不大,能补得上的,最惨不过一个流放刑,可若是卖官,只怕必死无疑。即便是她全盛时期,也保不下。   姝嫔道:“你为何放弃了青梅竹马,为何又入了宫,别人不晓得,我却是晓得的。还不是为了你那贪财的父亲。这几日圣上可是从未踏入永和宫半步?一则,是天花易传染,太后不许,二则,是我将你与你那青梅竹马的事情,和你入宫的原因,散布了出去。圣上当真是迷恋你,立即就寻由头将那人收监,你说,若是明日圣上看到了这封信,会是个什么反应。”   花如雪心如死水,姝嫔竟封死了她所有的出路,果然是太后跟前的人,手段同样狠辣,怪只怪自己当初太傻,有眼不识善恶。   端起毒酒,仰头饮下,放下酒杯,花如雪一步一步走到姝嫔面前,立即有人将姝嫔围在中间,深怕花如雪死前一搏,伤害到姝嫔,然花如雪只道:“姝嫔,不管真情还是假意,你我自幼相识,终究做了十几年的闺中密友,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,我求你,治好轩儿,一定要治好他。你可答应,你可…”   再也说不出剩下的话,花如雪无力支撑,倒在地上,鲜血顺着嘴角流出,落在那青砖地板上,像是开出一朵明艳的花。   只听姝嫔声音再次响起:“太后心慈,留她全尸,扔到乱葬岗去吧,这贱婢也打死了一道扔过去。至于三皇子,还教太医治着,活不活得成,就看他的命,硬不硬了。” ☆、重生   再次醒来,意识还有些朦胧,花如雪本能地喊一句:“茗荷。”   立即有一个扎双丫髻上缠青色丝带,身着粉色点桃花衣裳的婢女上前来:“小姐总算醒啦,可吓死茗荷了。”   花如雪挣扎着坐起来,意识逐渐恢复,看清眼前的一切后,她不禁尖叫:“啊!”   茗荷跟随她入宫三年,正好是二十岁,可面前这个人,虽然模样没有多少变化,梳的却是双丫髻,肉嘟嘟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去,分明是十二岁不到。   抬眼望去,那梳妆台上放着一支金海棠垂珠流苏,是十二岁生辰那日,苏幼向,即姝嫔,送给她的礼物,听说是宫里的德妃娘娘,也就是后来的太后所赐。花如雪很宝贝,从来舍不得戴,只戴了几次便摘下了。   床角挂着的五彩丝线刺绣香包,因她不喜艾草之味,只十二岁那年的端午节,茗荷好说歹说,才得挂了几天。   花如雪道:“茗荷,发生了什么?”   茗荷道:“小姐不记得了?小姐前日同苏小姐到城外观音菩萨庙上香,回来便病倒了,高烧一直不退,还说胡话,可吓坏奴婢了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我都说了些什么?”   茗荷道:“小姐一直在喊轩儿,轩儿。小姐,轩儿是谁?”   花如雪心想,莫非,那都是梦,可若是梦,梦中的一切,未免太过真实。又或者,这才是梦,她其实,并没有死。   茗荷望着小姐此番醒来有些古怪,难道真如苏小姐所说,小姐不是诚心敬菩萨,要被菩萨惩罚?   茗荷:“小姐,你别怕,夫人已经连夜赶到城外菩萨庙,听方嬷嬷说,只要捐下一千两的香火钱,小姐就能平安了。”   花如雪没有听她说的话,伸手掐掐自己的脸,竟然是疼的,不是梦,居然不是梦,难道上天怜悯她惨遭陷害,风光一时,死后却连牌位也没有,不得善终,给她第二次机会,教她重新好好活过。   死前她不是没有想过,若能重来,若可重来,必定教那些算计她和轩儿的人不得好死。如今,上天当真肯给她这个机会。   “哈哈哈,我花如雪,当真得了上天眷顾。”花如雪紧紧拽着被子,放声大笑,眼泪顺着眼角流下。   茗荷慌忙抱住她,朝外大喊:“来人啊,快来人啊,小姐魔怔了。”   正巧花夫人供了香火钱,从庙里回来,走到院外,听到茗荷大喊,吓得差点晕过去,身边服侍多年的方嬷嬷见状,赶忙将她扶住:“夫人别急。珍珠,琉璃赶紧进去看看。”   两个梳双螺髻戴翠绿珠花,身穿一身水红色衣裳的婢女,施礼退开半步,立即向花如雪的房间疾步而去。   屋内,花如雪听到门外的动静,迅速平复情绪,却哭得更是厉害,茗荷手足无措之间,正瞧见花夫人身边的珍珠琉璃走了进来。   茗荷道:“两位姐姐,小姐魔怔了,快去请夫人和方嬷嬷。”   珍珠道:“夫人正在院内,听闻小姐不好,一时急火攻心,险些晕了过去,方嬷嬷遣我二人先进来看看。”   说话间,已打量了花如雪数遍,因生病而苍白的小脸,落了眼泪更是惹人怜惜,左脸微红,有一个不算清晰的指甲印,头发衣裳很是凌乱,因为刚醒,还没有来得及下床梳妆。   茗荷正要将方才的情形说来,花夫人已由方嬷嬷搀扶着走了进来,花如雪跳下床去,光脚几步跑到跟前,紧紧抱着不愿放开。   众人不知她这般是为何,皆疑惑不已。   花夫人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,道:“如雪不怕,娘已经送了那庙里一千两白银的香火钱,又命人抄三百遍金刚经四处散了,想来菩萨定会原谅你此前的不敬。”   花如雪依旧落着泪,一副害怕的模样:“娘,如雪再不贪玩儿了。”   说得众人疑心更重,先时苏家小姐说,因花如雪上香时说了几句不敬的话,才会被菩萨责罚,然就花如雪现在这番话看来,真相似乎不是这样。   花夫人柔声问道:“如雪老实告诉娘,当时在庙里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  这段往事花如雪记得,苏幼向因外祖母生病,要到庙中上香祈愿,郁郁寡欢的模样,着实让人担心,苏老夫人慈眉善目,极好相处,又最是喜欢小孩子,花如雪便提出要一起去,也是尽一份孝心。   上完香后,苏幼向说不想回家,想到处走走。遣开随从,便带着花如雪往人少的的地方去,至一处莲花池时,竟将她推了下去。   幸而那日,随花如雪一道去庙里的芳萝,最是讨厌苏幼向,一直悄悄跟在两人身后,这才将她救下。   后来,苏幼向哭个不停,将在家中的种种不公待遇细细说来,还挽起衣袖,让花如雪看那些伤疤,还说是嫉妒花如雪,有爹疼有娘爱,才会一时鬼迷心窍,推她入水。   那时花如雪不晓得苏幼向蛇蝎心肠,只当她是最好的朋友,又因为年少心软,竟就被她说信了,责令芳萝不许将此事说出去。悄悄换上干衣服,回到家中。   哪知后半夜便发起高烧。   此后,花夫人责怪花如雪身边下人照顾不周,将她们全部打发到别处去了,包括芳萝。花如雪求了好久才勉强将茗荷留下。   忆及此处,花如雪暗自发誓,今生定要保护好身边所有人,哪怕只是小小婢女。   花如雪道:“娘,那日,幼向因家中之事迁怒于我,将女儿,将女儿推入了莲花池。幸而有芳萝在身旁,才将女儿救下,否则,否则只怕女儿再不能见娘了。” ☆、去世   花夫人自然知晓苏幼向家里的情况,因是庶出,又死了姨娘,家中主母又彪悍异常,动辄打骂,若不是苏老夫人心善,时时将她唤到身旁,只怕是活不下来的。   这样的情况,本来花夫人是不愿意让花如雪和她一处玩的,但是听闻先前德妃娘娘归宁,看中了苏幼向,大有收进宁王府为侍妾的意思。   当今圣上膝下有四子,长子齐王是皇后所生,出身高贵,无奈何天生结巴,自然不在皇位继承人的考虑范围。次子宁王是德妃所生,德妃出自名门苏家,虽然不得圣上宠爱,但到底宁王争气,三岁能诵百家,七岁能断真伪,十二岁能理政事,及冠便在朝为圣上分忧,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。三子定王生性贪玩,亦不在考虑范围之内。四子徇王虽然还是懵懂稚子,但生母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之宜妃,后宫向来有子凭母贵一说,难保圣上不会生出立徇王为太子之心,不过宜妃出身卑微,原是后宫一歌女,如若立徇王为储,必将遭到朝中众多大臣反对。   花夫人的心思,再明白不过。   花夫人道:“如雪,你可记清楚了,真是幼向推的你,不是别人?你与幼向自小交好,幼向又是个善良体贴的,当不会因为家中之事迁怒你,推你入水。”   花如雪此举,本来是想要试探一下花夫人的意思,经历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,她才有些许明白,自己不过是花家放在圣上身边的一颗棋子,只是毕竟花家对她有养育之恩,她不愿意轻易怀疑。   然而花夫人的话却教她如跌进冰库,不是心疼她,不是要为她讨回公道,竟是叫她原谅苏幼向。   花如雪上一世养育过孩子,自然晓得一个真正在乎孩子的母亲,此刻会有什么表现,而一个心有所图的母亲,此刻又会说出什么话。   花如雪道:“母亲说得对,我与幼向自小交好,她不会害女儿的。应该是女儿一时脚滑,不小心摔进那莲花池的。”   花夫人欣慰地看着怀中的人,若是为此事闹上苏家,以苏夫人的火爆脾气,必定要将苏幼向打得半死,由此,只怕两个女孩子不想结怨都难。好在花如雪是极重情谊,极孝顺听话的。   方嬷嬷笑道:“夫人快别顾着说话了,小姐还光着脚呢。珍珠,琉璃。”   珍珠琉璃轻巧地将花如雪扶上床,花夫人亲自为她掖好被角,这相似的一幕教她想起生病的轩儿,眼圈不觉红了起来。   花夫人只当她委屈了,道:“如雪乖,细心养着,身子好了,娘亲带你到淑宝斋选些好看的首饰。”   花如雪拭掉眼角的泪水,装出乖巧的模样,道:“娘亲放心,如雪最乖了。”   花夫人放心地拍拍她,起身离开。   再说苏幼向,自推了花如雪入水后,一直忐忑不安,虽当时花如雪已经被说服,还警告芳萝不许将此事说出。夜里花如雪发起高烧,花夫人打发人来询问,她也扯谎说,是因为不敬菩萨,才会被惩罚。   但花夫人一向精明,难保不会察觉。   若是问上门来,只怕祖母还没去,她先就被大娘打死了。   这般担忧,虽极力掩饰,到底还是叫苏老夫人察觉,将她单独唤到跟前。   苏幼向在众多苏家孙辈女孩儿中,无论相貌,女红,才艺,皆是出众的,却是个庶出的身份。   若是嫡出,不怕以后没有好姻缘,一想到那夜叉一般的儿媳妇,苏老夫人就头疼得厉害。   苏老夫人道:“昨夜我隐隐听到,花家那小丫头跟着你去了一趟菩萨庙,回来便高烧不退,可有此事?”   苏幼向绞着手绢,苏老夫人必定是得到确切消息才会询问她的,只能低声回答:“幼向不敢欺瞒祖母,确有其事。”   苏老夫人道:“那丫头也是有孝心的,为着我老婆子多活些时日,去庙里一道上了香。唉,却不想,竟着了病。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,可是担心她?祖母晓得你二人自小交好,这儿有宋嬷嬷伺候,也不必你时时守在跟前,拜个贴,去花家瞧瞧那小丫头罢。”   苏幼向连忙跪下,道:“侍奉祖母是幼向第一本分,不敢懈怠。”   苏老夫人收起慈眉善目,正色道:“幼向,你自幼常跟在祖母身边,有个什么心思,祖母自然知道,所以先前德妃娘娘归宁,祖母才会助你。可你要记着,你是庶出女儿,为了自己的前程,可以有手段,有心机,但不能害人命。花家那丫头是也算是祖母看着长大的,相貌虽狐媚了些,心肠却极好,也肯对你好,你当好好珍惜才是,切莫再动歪心思。”   苏幼向心想,姜还是老的辣,她这些小伎俩在祖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,俯身道:“祖母,幼向记着了。”   苏老夫人道:“还有一点,我们苏家的女儿,有苏家女儿的尊贵。切不可为了任何利益,任何人,变了自己的初衷,改了原本的模样。”   苏幼向见祖母并不追究,长舒一口气,道:“得祖母教诲,幼向没齿难忘。”   苏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,缓缓闭上双眼,斜躺在床上,竟像睡着了一样。   苏幼向见状,轻声轻脚退出房外,正碰着守在门口的宋嬷嬷,宋嬷嬷一双精明的眼睛,半眯着,打量她半晌,才似回过神来,道:“姑娘,老夫人可是睡着了?”   苏幼向点头,转身便往院落外去。   宋嬷嬷也不留她,掀开门帘进去,见苏老夫人斜躺在床上,一动不动,以为当真是睡着了,心里埋怨苏幼向为何走时,不拿条毯子给老夫人盖上,老夫人当真是白疼她了。   走近了,看着老夫人一动不动的模样,竟像是去了一般。拿手沾了口水去探鼻息,哪里还有气息。   宋嬷嬷连退几步,捂着胸口,她原是有所准备的人,不想临到头来还是慌乱,好半天才镇定下来,撕心裂肺地喊出声:“老夫人去了!”   还没走远的苏幼向听到这一声嘶喊,怔在原地,泪如雨下。唯一肯护她的人,去了。 ☆、同心(一)   苏老夫人去世的消息传到花家时,花夫人正和花丞相说起花如雪的病,自然,是略过苏幼向推人这一段的。两人都决定暂时瞒着她,免得再生事端。   然而有上一世的记忆,花如雪自然晓得,苏老夫人的死讯,在她醒来没多久,便已经传来。   当时的她,不顾病体,执意要去苏家陪同苏幼向,后来还差点落下病根。现在想想,真是可笑得紧。   不过,既然花夫人没有派人来告知她,她也乐得装病不去,免得看到苏幼向那张伪善的脸,忍不住想要打上几耳光解恨。   芳萝和茗荷看着小姐又哭又笑的脸,很是奇怪,这一次小姐病中醒来,就像变了个人,心里像有很重的事情,总是又哭又笑的模样。   两人相对点点头,悄悄退到外间去,里间留英蓉照顾。   茗荷坐在炕上,捡起没绣完的荷包继续绣,芳萝则坐在另一边描着花样子,待英蓉服侍花如雪喝完药出来,两人才凑到一块儿,将英蓉也叫过来。   芳萝最是讨厌苏幼向,早已将那日的情形说给众人听,这会儿瞧着花如雪与平常不同的模样,心疼之余,还有些得意,她道:“我早说那苏小姐不是好人,偏小姐不听,你们也说我嫉妒她与小姐交好,冷落于我,如今,可算是晓得了。”   英蓉道:“只是可惜了小姐一片真心。”   茗荷手里绣着荷包不停,道:“正是,看小姐现在的样子,嘴上不说,心里想必十分难过。咱们得想个法子,让小姐高兴起来才是。”   芳萝将手中的笔搁下,正要说什么,却听里间花如雪的声音响起:“茗荷,芳萝,英蓉,进来。”   原来花如雪喝完药,便随手拿一本书歪在床上看,不想正听见几人说话声。   前世里,她身边只有一个茗荷,茗荷虽然心思缜密,但到底不算十分机敏,这一世,她想复仇,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,只怕不行。   三人,你推推我,我推推你,推搡着进来,望着花如雪,道:“小姐,有何吩咐?”   花如雪放下手中的书,道:“不知苏老夫人如何了,想差你们中的一个人去打听打听,一时也不知谁最合适,便都叫进来问问,看看有没有自愿前去的。”   芳萝自然第一个不愿,道:“前儿小姐让描的花样子,奴婢还没描完呢,还请小姐另派她人。”   茗荷也因花如雪落水一事,不愿前去。   英蓉见她二人皆推迟,花如雪脸上似有不喜,略一迟疑:“夫人素来疼爱小姐,知道小姐心系苏老夫人之事,想必早已派人去打听着了。小姐若真想知道,不如奴婢现在去向方嬷嬷打听打听。”   花如雪心道,好个机敏伶俐,能说会道的丫头,这一去向方嬷嬷打探,只怕方嬷嬷立即就会回了花夫人,到时,这事儿也就推出去了,打不打听全凭花夫人的意思,派去打听的人,自然轮不到她们三人。   只不知,能不能用。   花如雪道:“我竟是病糊涂了,这些事情,自有娘和方嬷嬷管顾,倒叫你们推辞一场,罢了,去忙吧。”   三人依言退出里间,依旧坐在外间的炕上,芳萝继续描花样,茗荷绣着荷包,英蓉一会儿摸摸这个,一会儿挪挪那个,很不自在的样子。   芳萝最是憋不住话,道:“英蓉,你歇歇行不行,晃得我头疼。”   茗荷见芳萝有些不高兴,想起前日的事,怕她两人吵起来,连忙打着圆场道:“正好我绣这荷包绣得累了,英蓉陪我去走走。”   英蓉答应着,两人挽着手便走了。芳萝见茗荷竟维护英蓉疏远她,鼻尖一酸,眼眶红起来。   花如雪一直留意着外间的动静,听到英蓉和茗荷一道出去后,又将芳萝唤进来。   她原先是想打听一下这几个小姑娘的身世,不想芳萝竟是红着眼睛进来的。   花如雪道:“是怎么了,可是茗荷英蓉那两个丫头欺负你了?”   芳萝摇头:“回小姐的话,奴婢描那花样子久了,眼睛有些疼得厉害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既如此,且先放两日吧,那花样子也不急着要,为这个伤了眼睛,可就不值了。”   见她不答话,花如雪又问道:“怎么了,若实在不行,那花样子你就交给英蓉去描吧,她虽不如你,较之别人,也还好些”。   芳萝轻轻吸吸鼻尖,犹豫再三,道:“奴婢有一事瞒了小姐,还请小姐责罚。”   花如雪坐正身子,疑惑道:“哦?何事?你且细细说来。”   芳萝道:“前日里,奴婢与茗荷到沁芳亭摘给小姐做香包的花,正巧碰见英蓉在和方嬷嬷说话,因为隔得远,不曾听到说了什么,只是瞧那小心翼翼的样儿,不像是说什么好事。奴婢与茗荷本是要立即回了小姐的,只是回来后一直忙着准备去庙里上香,便将此事搁置了。”   上一世,自花如雪落水,英蓉便被打发到外院,再没回来,芳萝也去了别处,茗荷一向是个省事的,见英蓉不在这院里,自然就觉得没了禀报的必要,所以她才一直不知此事。   花如雪道:“依你之见,这般隐秘,会是何事?”   芳萝别过头去,道:“奴婢不知。”   花如雪心中好笑,道:“你该不是为这事儿红了眼睛吧,我倒是消受不起。”   芳萝急得跺脚,辩解道:“奴婢是为了那不识真伪的茗荷,方才,方才她竟出言维护于英蓉。”   花如雪笑出声来,到底是小孩子,天真烂漫,竟为这样的事情就会红眼睛,说是为他人不值,不过是吃醋罢了。   说话间,花夫人遣珍珠送来一瓶玫瑰花糖,说是吃多了药嘴里苦,拿花糖和水喝下好受一些。   花如雪笑着接下,从床头拿了一个笔锭如意的锞子给她,叫芳萝好好送出去看茶。   珍珠和琉璃虽不及方嬷嬷在花夫人面前说话有分量,却比府上几位姨娘还要体面,处好关系,总是不错的。  ☆、同心(二)   珍珠平日里最是精明,半点便宜占不到,见花如雪又赏她锞子,又看茶,还以为墨竹院有事相求,一出里间便忙推辞:“芳萝姑娘,夫人那边还有事呢,这茶,我却是喝不成了。”   芳萝直性子,自然不晓得她心思:“既然有事,那便不耽误珍珠姐姐了,还请姐姐日后得空,多到墨竹院坐坐。”   珍珠道:“那倒是叨扰了。”   两人走出去,正撞见茗荷与英蓉在几簇墨竹下说话。见她二人一道出来,便立刻停了说话,笑着迎上来。   这院中因种着几簇墨竹,葱葱郁郁,苍翠挺拔,故而名为墨竹院。茗荷英蓉两人方才在墨竹另一边说话,故而不晓得珍珠来了,珍珠也未曾看见她们二人。   芳萝登时来了气,冷着脸不说话,茗荷虽要劝解,当着外人的面,也不好开口,也静静站着。珍珠旁观三人,笑道:“方才倒忘了,夫人特意嘱咐,玫瑰花糖若是吃腻味了,屋里还有一点子百花香露和茯苓膏,几位姑娘来取便是。”   说完便走了。   芳萝瞪一眼茗荷,转身噔噔噔跑回屋里,赌气坐在炕上一头,继续描花样子。   茗荷扯扯英蓉衣角,笑道:“她就是这样的烈性子,说清楚也就没事儿了,你放心,有我呢。”   英蓉点点头:“我自然晓得,她心肠是极好的。”两人也一同进了屋子,坐在外间炕上一头,说着荷包花边该压个什么颜色,全然不理另一头那人。   一直到晚间时分,茗荷终于不再绣那荷包,拿起来在烛光下细细观看:“也不晓得这流苏玉坠合不合小姐心意。”   英蓉笑道:“你的手艺一向最好,小姐必定喜欢。”   又说了几句话,花夫人房里的琉璃送晚饭来,本来平日都是厨房里派人送来,今日花如雪才醒,花夫人挂心着,特意叫琉璃去厨房做了些好消化的,亲自送来。茗荷等连忙起身,迎她进了里屋。   打开食盒看去,一碗清淡菜粥,几个精致小菜,倒也可口。   琉璃道:“因想着小姐病中胃口不好,夫人特叫厨房做了些少油少荤的菜,差奴婢送来。”   花如雪放下手中的书:“叫茗荷她们几个去取来便是,倒劳烦琉璃姐姐一趟。芳萝,给琉璃姐姐拿个绣墩来坐。”   琉璃连忙拒绝:“小姐这般,倒是折煞奴婢了。奴婢站着就是,待小姐用过晚膳,还要回去复命呢。”   芳萝却是已经将绣墩搬到她脚边了,花如雪道:“我一向吃饭是最慢的,琉璃姐姐若是执意站着,我倒不好意思多吃了。”   这么说,琉璃也只好坐下:“奴婢方才进来时,瞧见外间炕上绣篮里放着个快绣成的荷包,那手艺,当真是巧,不只是小姐房里哪位姑娘做的?”   茗荷正将饭菜从饭盒里拿出,一一摆在桌上,听到琉璃夸奖那荷包,不觉耳根红起来。   花如雪葱白长指,指着她笑道:“你瞧,可不就是那耳根都红了的丫头。”   众人望去,羞得茗荷连脖颈也红起来。   琉璃笑道:“早听闻茗荷姑娘绣工好,如今得以见识,当真不是我等粗俗之人能比的。”   茗荷娇嗔道:“琉璃姐姐莫要打趣人,花府谁不知琉璃姐姐一双巧手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倒不必再推辞,要我说,琉璃姐姐的绣工较茗荷,自然是更好的。苏老夫人还好的时候,我曾穿着琉璃姐姐绣的百花穿蝶裙子去过一回苏家,老夫人看了连连赞叹,还道,可是宫里的东西?我说,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穿得起宫里的东西,是夫人身边的丫环做的。想苏家那般家世,老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,还会错认成宫里的东西,可见琉璃姐姐手巧。罢,茗荷陪着琉璃姐姐到外间坐坐,叫芳萝和英蓉来伺候。”   茗荷答应着出去,将英蓉唤进来,服侍花如雪用膳。   花如雪高烧虽退,身上还是不舒服,喝了半碗粥,随意吃几口菜,就叫撤了。   琉璃拿着食盒回去复命,只说花如雪吃了多少,气色如何,并未提起百花穿蝶裙一事。   这边花如雪漱了口,依旧捡起那本书来看,不大时,茗荷拿了药进来:“小姐,药熬好了,可要现在喝?”   花如雪道:“晾着吧。这会儿子乏得很,你搬个绣墩过来,同我说说话。”   茗荷搬了绣墩过去,放在床尾:“我给小姐捶捶腿吧,睡一天也累了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也不知苏老夫人如何了,从前幼向与我说,老夫人生病的时候,她也是这样时常捶腿。”   茗荷停下捶腿:“奴婢有一事瞒了小姐,请小姐责罚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说起来,下午的时候,芳萝也说有一事瞒了我,不知你二人说的可是一件事。”   茗荷跪在地上:“小姐容禀,前日里,我与芳萝一道,瞧见英蓉与方嬷嬷悄声说话,行为有些可疑。只是方嬷嬷是夫人身边的人,我二人不敢妄加猜测,后又因上香一事,没来得及禀告小姐,今日小姐病着,更是不敢烦了小姐的心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你既现在禀告,想必已经查清当时英蓉和方嬷嬷所谈为何事了?”   茗荷答:“正是。还请小姐明鉴,英蓉有个哥哥,名叫英成,在二门当差,不知怎的,染了风寒生了病,英蓉担心她哥哥,咱们院里又没个主事的嬷嬷,她便去向方嬷嬷告假,方嬷嬷回禀了夫人,夫人只说会差人找大夫去瞧,叫英蓉好好照顾小姐,别分了神。后来许是方嬷嬷太忙,忘了这事儿。前儿英蓉的娘托人传话来院里,说她哥哥病得越发重了,英蓉着急,这才又去找了方嬷嬷。”   花如雪终日里只知和各家小姐四处玩耍,这院里从来是花夫人方嬷嬷管着,所以底下人有个什么事,自然一概不知,她也不关心。   不过这一世,她却是要学会驭人之道的。略一思索,花如雪道:“你这一说,倒是提醒我,咱们院里的确缺个主事嬷嬷。这样,你将方才所说,一一告诉芳萝,免得她吃心。解释清楚了,就将她二人一起叫进来。”   茗荷出去好一会儿,三人才进来。   原来这芳萝本是个真性情,直肠子,一心为墨竹院着想,那方嬷嬷又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,前日撞见她二人说话,深怕英蓉伙同方嬷嬷害了花如雪。这会儿听了英蓉哥哥的事,知道自己误会英蓉,又是道歉,又是赔礼,恨不能一颗心全掏出来。   三人皆是六七岁时改了名,便伴着花如雪在墨竹院一起长大,不是亲姐妹,却有金兰情。   英蓉也不是小气的人,直说怪自己不该瞒下她二人。茗荷又在其中劝导,此事就算过了。   进了里间,花如雪叫搬了绣墩都坐到床边去,茗荷是早有一个的,便直接去坐,芳萝英蓉也不客气。   主仆四人又说一会儿英蓉哥哥的病,又说起方嬷嬷见风使舵的性子,又说到苏老夫人。   茗荷道:“还有一事,请小姐宽心,方才奴婢向琉璃姐姐打听到,苏老夫人午间的时候,便去了。”   花如雪内心点头,果然心思缜密,面上装出悲伤的模样,使劲拧一把大腿,哭道:“如何,如何就去了,从此可叫幼向怎么办?”   茗荷起身轻轻为花如雪拭泪,花如雪顺势倒进她怀里,继续装哭。   芳萝不忿道:“她既然能狠得下心来推小姐,想必是不需小姐为她担心的,小姐又何必在乎那黑心人。” ☆、同心(三)   英蓉倒不那么激动,道:“苏老夫人去世,只怕苏府再没人肯护着苏小姐,苏小姐此时不向小姐示好,反而推小姐入水,连花家的庇佑也没了,苏夫人又凶悍,以后的苦日子,还有得她熬。也算是自作自受。”   茗荷接过话来,道:“此般,小姐万不要继续与她交好才是。”   花如雪知茗荷忠心,却不晓得其她二人是否能用。芳萝泼辣,倒不像有心机的人,可若是真有心机,伪装得如此真实,只怕最难对付。英蓉才思敏捷,又能言善辩,最适合作眼线。   若真有一人是眼线,也必定是花夫人安插的,用以监视她一言一行。如果是英蓉,想必方嬷嬷不会怠慢英蓉哥哥一事。   也罢,走一步看一步,目前她要对付的人,是苏幼向,即便有花夫人的眼线在墨竹院,也不打紧。   这么想着,花如雪也不再掐腿装哭,从茗荷怀里爬起来,擦干眼泪,道:“我与她自幼相识,多年情谊,自是不愿轻易怀疑她。那日又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,我心生可怜,也就不愿再想去别处。”   到底病没好全,这么挣扎着做一番戏,说一些话,竟急剧咳嗽起来,茗荷赶紧给她拍胸抚背,芳萝拿被子给她盖上,英蓉拿药给她喝下。   如此折腾一回,吓得几个丫头都不敢再和她多说话,生怕不好,只侍奉着喝了一点玫瑰花糖化的水,便扶她睡下。   第二日方嬷嬷带着大夫来诊脉,因她烧退了,便重新开了方子,叫按时吃着,饮食清淡,也就罢了。   茗荷守着她做针线,不许她看书,也不叫她多思多想,只捡一些高兴新鲜的事和她说。   这一天也就迷迷糊糊地过去了,只晚间用药的时候,叫英蓉去花夫人那里拿了一点百花香露。   花夫人问了几句花如雪的病情,英蓉事先得了交待,说得模糊不清,似好似重,又说花如雪几时吃了药,又说看了多少书。花夫人见她回答颠三倒四,听不出个所以然,只好带着方嬷嬷亲自前来。   只见花如雪病殃殃躺在床上,头上一点装饰也无,薄唇无色,双眼微肿,她本有些狐媚气,这一病,倒是看着更惹人怜爱了。想来,待他日长成,必定名动京城,只是欠些端庄,需得请个教养嬷嬷好好教导一番才好,花夫人心中盘算着,面上却不显露,握住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,道:“可好受些了?”   花如雪挣扎着起身,花夫人赶紧制止她,只叫她躺着就是。   花如雪道:“这么晚了,娘还过来探望,可教如雪如何是好?”   花夫人道:“娘挂着你的病,不亲自过来看看不放心。那百花香露也给你拿过来了,只一样,别贪吃,冲了药性可不好。”   花如雪乖巧地点点头,见花夫人起身要走,忙拉住她,又看看茗荷三个,又看看花夫人。   花夫人本想为着英蓉之事发作一番,只因花如雪病中,怕她难受,多有不妥,这才忍下。而这时花如雪的欲言又止,可不是和自己一个心思?焉知这些奴婢平日里也这般笨手笨脚。   花夫人示意方嬷嬷,方嬷嬷立即带着茗荷她们出去,里间只余母女二人。   花夫人道:“如雪有话?”   花如雪道:“娘亲明察,我这院里一直没个主事嬷嬷,凡有个事件,都是方嬷嬷打理。方嬷嬷是娘亲身边的人,自然极好,只是到底诸事繁忙,一些时候难免有些顾不上的地方,这院子里虽然没有大事,但有个主事嬷嬷带着下头丫头们做事,总要好些,也妥当些。平日里,如雪野惯了倒不觉得,这几日生病,常常觉得力不从心,茗荷几个都是孩子,方嬷嬷,珍珠姐姐和琉璃姐姐虽也多有照顾,但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,我只怕娘亲院里事多事重,不敢轻易劳烦,谁知昨日夜间又发起烧来。”   说到此处,竟抽噎起来:“还望娘亲疼我些。”   花夫人登时大怒,她只道英蓉几个只是不会回话,不想连花如雪也照顾不好,这般无用。   花如雪见她生气,又继续说道:“娘亲别怪茗荷几个,到底院中没规矩,我又极少生病,她们虽尽力侍奉,无奈何事难周全,若有个主事嬷嬷领着,想也不至于如此。”   原来花夫人与花丞相成亲后恩爱非常,花家除主母花夫人外,连通房也无,也没有姨娘。花夫人连生两子后,花丞相对其更是宠爱有加。然月满则亏,花夫人生第三个孩子时难产,那孩子还没出生便去了,花夫人也伤了身子,再不能怀孕。   同年冬天,花夫人到城外寺庙上香,正巧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冻得直哭的弃婴。想起自己夭折的孩子,不免心中悲痛,将她带上马车。   漫天的飞雪,正是她的名字,花如雪。   那时花如雪已然一岁有余,不需要乳母喂养,花夫人又一直将她带在身边,亲自抚养,以了丧子之痛,失而复得之喜。   花如雪十岁时才搬到墨竹院,花夫人和方嬷嬷又对墨竹院亲自管照,故而院中一直没有主事嬷嬷。   花夫人道:“主事嬷嬷娘自会为你好好挑选,暂且不急。现下你病着,的确需要一个妥当的人照顾。”   花如雪不等她说完,道:“如雪以为,琉璃姐姐的娘亲,赵嬷嬷,正是合适人选。”   昨日花如雪以百花穿蝶裙引茗荷从琉璃处探出苏老夫人死讯,英蓉又打探到琉璃并未将这一事告知花夫人,只怕花夫人是下了严令,不许将消息传到墨竹院。琉璃知道自己犯了错,害怕被责罚,才不敢说出。   若让赵嬷嬷来墨竹院当差,还怕她母女二人不殷勤?   这赵嬷嬷本在花夫人手下做事,也算妥当,花夫人又打发琉璃去问她意思,两人自是千恩万谢,这事就定下了。   花夫人走后,茗荷三人才进了里间,挤在花如雪脚边坐下。   芳萝最是藏不住话,道:“小姐直说想要个主事嬷嬷不就行了,非要英蓉去做一场戏,让夫人生气。这便罢了,又为何将这等好事让给赵嬷嬷?”   茗荷亦不懂,然英蓉却是晓得的。花如雪说了好些话,怕又咳起来,正喝着百花香露和的水,只叫英蓉说给她二人听。   英蓉道:“有先例,后面才好办事嘛。你们想,按方嬷嬷的性子,会任由着咱们院里多出个主事嬷嬷?咱们院一切开销用物都由方嬷嬷负责,这里头的油水虽不夫人院里,但也是块肥肉,又是块好捞的肥肉,方嬷嬷哪里舍得,必定想方设法阻挠。至于为何是赵嬷嬷,你们再想,琉璃姐姐岂是好惹的,弄不好便是一番鸡飞狗跳。况且,琉璃姐姐昨日在咱们这儿犯了个错,还指望咱们给她兜着呢,敢不殷勤奉承?”   听得芳萝更是迷糊,英蓉却是不愿再说,叫她问茗荷去。   那错处茗荷自然晓得:“苏老夫人死讯,昨日琉璃姐姐说漏了嘴的,你忘了?”   这么一说,芳萝自然懂了,叹息道:“这是个多么大的错处,也值得琉璃姐姐这般小心,咱们做奴婢的,哎!”   说着就要掉眼泪,惹得英蓉和茗荷也红了眼睛,花如雪放下那水,握住她们的手,安慰道:“我虽是夫人身边长大的,这些年何曾苛待过你们,珍珠琉璃两位姐姐那般能干,夫人还动辄打骂,若我也如此,你们这群丫头还敢当着我面,说这样的话?”   见她三人渐渐止住哭意,花如雪继续说道:“只要你们忠心对我,不辜负我,陷害我,无论何时何地,我必定护你们周全,可好?”    ☆、葬礼   花如雪因生病偷得几日闲,没有去苏家府上拜祭老夫人,也没有托口信去安慰苏幼向,整日里在家看书刺绣,又有茗荷几个笑语连连,倒也怡然自得。   赵嬷嬷进了院子,也就管着吃食用物脂粉丝线的开销,花如雪里间一切事务还是由茗荷几个打理,一方面,是向方嬷嬷示个好,另一方面,因着上一世的缘故,此番,花如雪不敢轻易相信了别人。   赵嬷嬷从前跟在花夫人身边,管着器具用品登记入库支出,也算肥差,只是在方嬷嬷手下,难保吃不上些好的。花夫人对下人管教又严,被抓住了撵出去事小,只怕一顿毒打,半身不残地再放出去,这辈子也就彻底完了。   来了墨竹院倒还好过些,花如雪不管事,身边的丫头又都小,整日里除了刺花绣草,就只会玩玩闹闹。赵嬷嬷每每与琉璃说起此事,皆是欢喜。   琉璃却也是有些算计的,隐约想到花如雪要赵嬷嬷做主事嬷嬷,是为个什么,便悄悄观看着。   这一日,正是苏老夫人出殡的前一日,花如雪再病,碍着两家情面,也不得不去。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打扮。   病了这么些时日,人也憔悴不少,虽拿参汤燕窝养着,还是瘦了。   茗荷替花如雪挽了个垂鬟分肖髻,因生得妖娆,这是她常挽的发式,显得温婉柔弱些。又拿首饰给她选,花如雪捡了一支银簪子,一对碧玉耳环,也不要胭脂水粉,只叫茗荷挑一件素色衣裳来换上,在镜前细细上下打量一番,果然又添几分病态,这才去花夫人院里请安。   花夫人见她脸色苍白,却强忍着病体要去给苏老夫人上香尽孝,也觉心疼,吩咐人端了参汤来,一口一口喂她喝下,少不得将落水一事提起,对茗荷等人一顿斥责,又嘱咐赵嬷嬷路上仔细照顾。   这是花如雪重生后与苏幼向的第一次相见,马车一路平稳,沿着熟悉的路驶到苏家府邸所在街道,虽是八月的热天,她还是不停地冒汗。茗荷一边给她擦干,一边责备道:“苏老夫人在世时,虽对小姐也是极好,但孝在心,小姐既有孝心,何必非要亲自前来,若是病重了,只怕夫人要我们的命呢。”   杀身之仇,害子之恨,岂是轻易能化解。她这回生病,一直没好,一方面的原因,也是因为夜间总是噩梦,梦见轩儿死在她怀里,满身的脓血,面目狰狞。   她的轩儿啊,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“娘”,小小年纪,连宫外的世界都没见过,就因为他娘无能而惨死。   想到这里,花如雪流下泪来,从茗荷手里拿过帕子,轻轻擦掉:“苏老夫人生前待我极好,我若不去,心中总是不安。”   茗荷以为她当真是为苏老夫人的去世而悲泣,也不敢再说什么。   马车驶进苏府后院,花如雪在茗荷的搀扶下下了车,只见苏幼向一身孝衣,眼泪连连,站在游廊上,想喊花如雪又犹豫的模样。   花如雪见她此般便觉恶心,不愿理她,只跟着花夫人到灵堂去为苏老夫人上香,又跪在苏老夫人牌位前痛哭一番,才慢慢起来。   却是苏幼蓁见花如雪对苏幼向冷淡,忍不住上前嘲讽:“哟,二妹妹与花家三小姐可是生分了?平日里亲热得很呢,怎么今儿连话也不说一句。”   苏幼向平素最怕嫡母嫡姐,被冷嘲热讽也不敢顶嘴,只道:“许是如雪病才好些,不想说话吧。妹妹还要去灵堂守孝,就不耽误长姐了。”说着便往灵堂去。   苏幼蓁却是铁了心要难为她,道:“只有你孝顺,我这个嫡孙女就不如你吗?听说祖母那日留你说了好一会儿话,也不知说了什么,你一出来,祖母就去了。若是我将此事告诉娘亲。”   苏幼蓁说到此处,故意停顿,果然见苏幼向面露怯色,恳求地望着她:“祖母那日只与我说,既是苏家的人,就要好好侍奉爹和娘亲,听长姐的话,别为芝麻小事闹得合家不宁。还请长姐明察。”   苏幼蓁见她低三下四讨好的模样,心中大为痛快,便不再为难她,放她离开。   花如雪从灵堂出来,为避开苏幼向,特意饶了一段远路,去后院和其她几位小姐吃茶。正碰上整完人心情大好的苏幼蓁。   前世里,苏幼蓁虽是苏家嫡女,却不得太后喜爱,选秀也没能选上,最终嫁给永定侯府的二公子肖正煜。肖二公子是京城中有名的花花公子,按说,以苏夫人对苏幼蓁的宠爱,绝不可能让她嫁给这样一个人,这其中发生了什么,花如雪不得而知,却隐约感觉到,必定与苏幼向有关。   花如雪示意英蓉,英蓉点头,和芳萝一道,向苏幼蓁身后不远处的游廊走去,花如雪则带着茗荷藏在阁楼拐角暗处。   不一会儿,只见苏幼蓁面上含笑,带着丫头,急冲冲地往灵堂方向去。   花如雪从暗处走出来,继续往前走,遇上几位相熟的人,一一打过招呼,坐在凉亭里吃茶说话。   因苏家三小姐苏幼瑶在场,说的不过是苏老夫人在时的种种好,表达一下心中悲痛,便罢了。   苏幼瑶也是姨娘所生,但这姨娘却极会讨好苏夫人,苏幼瑶性子较苏幼向也活泼些,在府中的日子也更好过。   花如雪走到苏幼瑶身旁,柔身说道:“逝者已去,幼瑶妹妹节哀。”   苏幼瑶不想一向飞扬跋扈的花如雪,竟然这么温柔地劝慰自己,愣一下才说道:“多谢花姐姐。”   花如雪坐下,拉住她手:“老夫人待我一向也是极好,我却因生病,直到今天才能来为她老人家上一炷香,哎!”说到此处竟落下泪来。   苏幼瑶不知她这是唱的哪一出,却不便搏她面子,也跟着哭起来:“花姐姐有这份孝心,想必祖母她老人家,必定是能感知到的。”   花如雪抹着泪,道:“我却是不孝的,此番老夫人去世,听闻守在灵前最多的,便是幼向。幼向最得老夫人疼爱,自小在老夫人膝下长大,这些天,也不晓得是怎么熬过来的。”   苏幼瑶也是抹着泪:“我何尝不想像二姐姐那样,守在灵前,只是家中诸事繁忙,母亲一人难打理周全,我们做女儿的,总得帮衬着不是?”心中却道:百善孝为先,好你个苏幼向,竟然想借着祖母去世出风头,我必定不能叫你如意。   花如雪还待说些什么,只见远处珍珠领着英蓉和芳萝二人,匆匆忙忙走来。 ☆、疏忽   珍珠进了凉亭,走到花如雪跟前,道:“小姐,夫人有事找您,请您随奴婢前去。”   花如雪歉意地望着苏幼瑶,道,“幼瑶妹妹,我却是不能陪你了,还望你多劝慰幼向,教她宽心。”又站起身来向凉亭中众位小姐告别。   走出凉亭,英蓉与芳萝便扑上来:“小姐救命。”   茗荷笑道:“你们两个丫头,方才不知跑去哪里躲懒,害我与小姐一顿好找,竟也不见,这会儿被珍珠姐姐抓住,倒想起来向小姐讨饶了?”   芳萝却是涨红着脸,连连摇头,英蓉却是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。   花如雪不看她们,只向珍珠道:“不知娘亲这么着急,找我何事?”珍珠只说不知,冷眼扫过芳萝英蓉,吓得二人不敢再说,脚上也越走越快。   原来方才英蓉与芳萝走到苏幼蓁身后不远处,借口找花如雪不见,聊起花如雪落水一事。   芳萝道:“小姐也忒好心了,那苏二小姐才推她落水,这病都没好全,就急着往苏家来,还怕苏二小姐自责,人前不敢与她相见,非要找个劳什子的适当时机开导她。呸,那黑心的人也配?”   英蓉道:“我知你心里苦,那日,本是你救了小姐,反而还被小姐威胁,不许说出此事。唉!小姐这般糊涂,我们做下人的又有什么办法,由得她去吧。”   芳萝道:“也只有姐姐知道我心里苦罢了。苏大小姐直爽明媚,苏三小姐活泼可爱,哪一个不是正正经经应该结交的世家小姐,偏小姐喜欢那造作的,”   不待芳萝说完,英蓉赶紧捂住她嘴:“咱们什么身份,这话也是你说得的?莫说这是在苏府,就是在花府上说这话被外人听到,也是要打死了才算的。我何尝不知苏大小姐的好,可是咱们是下人,你要记着,什么话,什么事,自己心里晓得就行。”   苏幼瑶一开始听到她二人说话就躲进了暗处,不叫她二人看见,本为听听花如雪今日为何没有与苏幼向说话,却不想听到这样的事情,心中暗喜,又听她二人称赞自己,更是高兴,待她二人走远些,便急匆匆地去见苏夫人,将此事禀报。   苏夫人听了这事,自是气愤:“这不识好歹的东西,和她那死了的娘亲简直一模一样,满肚子坏水,只会害人。若是花家计较起此事,以花丞相如今的权势,老太太登时活过来也救不下她,还连累咱们苏家。”   苏夫人不再说下去,苏幼蓁也知道,父亲在朝为官多年,虽因族中关系,多得德妃娘娘帮扶,但到底因政绩不佳,如今只是礼部三品官员。花丞相一向管着朝廷官员察举,多少人挤破脑门想要巴结,年尾除了皇宫王府,只怕最热闹的地方,就是花府。苏家的礼物自然也是年年送过去。   苏幼蓁想到此处,恨不能现在就将苏幼向抓到花丞相与花夫人面前请罪:“娘,我现在就命人,去将那小贱人抓来。”   苏夫人到底也是有些经历了,这几日花夫人来苏府虽说不算勤,面子上也过得去,依照英蓉所说,花如雪是向着苏幼向,将此事瞒了下去,花夫人应当还不晓得。苏夫人道:“不急,且等到你祖母丧事过了,我再与她慢慢计较。”   不想此间谈话竟然叫珍珠听见了,这本不在花如雪的计划当中。   花如雪这几日发着烧,意识模模糊糊,昨日猛的想起,正是苏老夫人去世时,苏幼向守灵表现得极好,又与苏幼蓁苏幼瑶相较,孝顺之名大传于京都,得德妃喜欢的又一个原因,也在这里。所以她今天不得不演这一出,苏幼蓁娇生惯养,像苏幼向那样整日守在灵柩前自然不可能,但苏幼瑶却不一样,她和苏幼向同是庶女,同样需要一个机会。   只是方才见珍珠面色阴沉,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,而这一疏忽,极有可能害了英蓉和芳萝。   花如雪慌了心神,不知如何是好。跟在珍珠身后,走过长长的游廊,进了一间偏屋,只见几位夫人正喝着茶,也是说着话,不过却是说些京城时兴的料子首饰,好听的戏,仿佛这一场丧礼,只是她们出门聚会喝茶的由头。花如雪一一拜见座上的诸位夫人们,走到花夫人身边:“娘亲。”   花夫人抬眼看她,笑道:“这天儿也是有些热,你病才好些,出来那么长时间,也该回去了。马车已经备好,我让赵嬷嬷和方嬷嬷陪着你。”   花如雪乖巧道:“劳烦娘亲挂心,女儿也觉得有些累了,不过来这一日,还没和幼向说上话,本有些东西要给她,如此,也就等下回吧。”   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,茗荷扶了花如雪上去,方嬷嬷和赵嬷嬷,英蓉和芳萝,一群人跟在车后,也就走了。   回到墨竹院,花如雪立即示意茗荷将方嬷嬷支出去:“早起娘亲说有几匹极好的料子,叫茗荷给我做几件披肩,我想着,现是方嬷嬷在管小库房,还请方嬷嬷带英蓉去给我找一匹竹青色的料子。”   方嬷嬷眉眼堆笑,面露得意:“那料子还是等夫人回来,小姐再派人去取,至于英蓉嘛,夫人说了,英蓉和芳萝伺候小姐不当,要老奴叫杨婆子来领了去。”   杨婆子是花府的牙婆子,专门负责买卖奴婢,叫杨婆子来,是叫打发她二人出去。   若是重生前的花如雪,只怕不明白花夫人为何小小过错就要赶走奴婢,可是死过一回,她也看清楚了,花夫人心里从来没有当她是女儿,自然也不在意她身边的人。   花如雪笑道:“方嬷嬷说笑了,我这院子里,什么人该走,什么人该留,只有主事赵嬷嬷管着,怎还好意思劳烦您老人家。”说着就派人去将赵嬷嬷请来。   赵嬷嬷不晓得具体发生了什么,却也得琉璃嘱咐,万不可牵扯进去,只道:“既是夫人的安排,老奴如何敢言,方嬷嬷做主就是。” ☆、拖延   花如雪只恨赵嬷嬷软弱,墙头草,亏得她费劲心机,让她进来做管事嬷嬷,关键时候,竟是一点用都没有,她本想看她们狗咬狗,勉强拖延些时间,不想赵嬷嬷还帮着方嬷嬷说话。   既如此,她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,花如雪坐在炕上,又叫人给方嬷嬷拿了绣墩,道:“既然是这样,还请方嬷嬷将她二人错处说出,我也好知道,以后该如何管教下人,别叫外面的人晓得了,只说我无能。”   方嬷嬷半弓着身,不坐绣墩,亦不看花如雪,道:“夫人的心思,老奴如何能知,还请小姐待夫人回来,自行询问。”   花如雪也不怒,慢慢咂一口杯盏中的花茶,道:“这茶不好,英蓉,去将六安瓜片泡上,也给方嬷嬷尝尝。”言罢,捡小几上一本没看完的书继续看,也不理方嬷嬷。   方嬷嬷自然晓得她是在拖延时间,夫人今天是生气,可一旦花如雪当面求情,难保不会有转机,又道:“小姐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,老奴不过奉命行事罢了,还望小姐行个方便。”   花如雪轻笑:“方嬷嬷何必妄自菲薄,这花府,谁人不知,您老人家比我们做主子的还体面些呢。”   英蓉泡好了茶,一盏放在小几上,一盏端给方嬷嬷,方嬷嬷接过却是不喝,只道:“小姐为何要来挖苦老奴,老奴在府中,虽有几分体面,也是老爷夫人给的,故尽心为老爷夫人做事,略报大恩罢了。”   花如雪不说话,继续看书,心里却急,不知花夫人几时归来,只盼着府里有个什么大事才好,若自己假装晕倒也不是不行,只是再醒来,只怕两个丫头早已被打发了。忽而,她道:“方嬷嬷,我且问你,今日若我不将英蓉芳萝交你带出,你会如何?”   方嬷嬷不料她这般直接发问,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,只道:“还请小姐不要为难老奴。”   为今之计,是拖延到花夫人回府,花如雪扶着额,道:“隐隐觉得有些发热难受,英蓉,去煎一副药来,芳萝扶我睡下。”   方嬷嬷自然晓得她故意装病,只道:“小姐要人服侍,老奴这就去寻院里聪明伶俐的丫头来,还请将这两个蠢奴交给老奴,老奴好趁早打发了她们。”   却是英蓉怒道:“嬷嬷何必这般着急,倒叫人以为嬷嬷早已有了好的人要往墨竹院里塞,才一定要打发了我和芳萝。”   英蓉这一说,倒提醒花如雪,上一世,方嬷嬷亲侄女杏儿在花承物院里做事,花承物是花夫人长子,花府里的大少爷,为人风流,和那永定侯府的二公子最是合得来。花丞相为这事不知打了他多少回,皆是没用,打到最后,他索性就在外头买了房子住下,再不回来。花夫人心疼长子,生怕他在外头吃苦,又是哭又是闹,才逼着花丞相将花承物找回来。   花夫人为此特意给他寻了个性格泼辣的媳妇,正是永安侯府家的二小姐白淑荣。这白淑荣何尝不知花承物的臭名声,不奈何庶女身份压着,再泼辣能干,姻缘也要看主母的意思,能嫁到花府已是幸事。   进了花府,花夫人本意是叫她管着花承物,叫他好好读书,不为求取功名,也断勿要入了歪门邪道,整日混迹于莺莺燕燕之中,坏了花家名声。   白淑荣也是能干,当真就将花承物管得服服帖帖,再没出去厮混过一回,只是眼睛就多盯在家里的婢女身上了。   然花夫人对府上下人管教最严,若是她晓得哪个婢女敢爬上花承物的床,必定是要叫那婢女生不如死的。不过就算她肯点头,抬身份作姨娘,作通房,以白淑荣泼辣的性子,也绝不会叫那婢女好过。   听闻这杏儿也是有几分姿色的,花如雪细想,上一世,因她落水,花夫人撵人,杏儿是早就到她院里来了的,最后还被指给了个老爷身边的小厮。不想,竟是早就被花承物看上了的。   想来方嬷嬷也已经晓得。   原是为了这个,此番,便好办了,人,就怕没有想法,有了想法,就有弱点。   花如雪道:“英蓉休要胡说,杏儿姐姐在大哥的院子里待得好好的,又能干,又漂亮,极得大哥的心呢,咱们院里有什么好,哪里劳烦方嬷嬷费心思整你们走了让她进来?”   这一说,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,只碍于方嬷嬷是夫人身边得脸的人,否则,只怕是早就指指点点议论起来。   方嬷嬷早已是涨红了脸,只将头埋得更低:“小姐说笑了,老奴是依照夫人吩咐,不敢存有私心。”   茗荷知自己不大会吵架,只怕留在屋里帮不了花如雪,早已悄悄出去煎药,换了英蓉。   英蓉不待花如雪说话,又道:“方嬷嬷张口一个夫人吩咐,闭口一个夫人心思,那么敢问,夫人可有和方嬷嬷说,需得在几时几分前,将我二人撵出去?”   方嬷嬷支吾着:“这,这倒是没有,老身不过是想早早办完此事,免得再起事端。”   英蓉笑道:“既如此,我们小姐方也说了,要亲自回了夫人再撵我们,怎么,当真方嬷嬷比我们小姐在府里还体面些不成,敢在墨竹院作威作福?”   方嬷嬷心急,哪里想起来方才花如雪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,登时向花如雪下跪求饶:“姑娘可别折煞老奴,老奴就算有一百个胆子,也不敢在小姐面前作威作福,方才是老奴急昏了头,猪油迷了心,还望小姐莫要见怪。”   英蓉又道:“我二人也算是花府的家生奴才,虽笨拙一些,但侍奉小姐也算尽心尽力,此般被撵,也不敢有二话,只是方嬷嬷未免急躁了些,不顾小姐病体,大吵大闹,还搬出老爷夫人,若小姐因此病重,可是你能担当得起的?”   如此一番言语,竟堵得方嬷嬷不敢再说话,如败家之犬,灰溜溜地离开了墨竹院。   四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,只听外面来报,夫人回来了。 ☆、求情   花如雪躺回床上,听到花夫人进了里间,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,给花夫人请安,花夫人见她这般,早就上前制止,按住她在床上躺好:“好雪儿,且躺着,好好歇息。大夫开的药,可吃了不曾?”   茗荷听花夫人来了,早就去外间拿药,听花夫人说去吃药,才端进来:“才煎好,正晾凉了要端给小姐喝。”芳萝扶着花如雪坐起来,拿垫子给她放在背后。   花夫人伸手去:“拿来我喂。”珍珠从茗荷手中接过药,捧给花夫人,花夫人接过,吹凉了一口一口喂给花如雪,又仔细为她擦干净嘴边流下的药渍,当真慈母。   其实这药苦得让人作呕,花如雪已经停了几天不喝,今日做戏,才叫又热起来,她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感,面上含笑,不叫花夫人生疑。   这样的情形,又叫她想起前世,初入宫时,她极贪玩,有一回受了凉,御医也是开了这样苦的药,皇上用勺子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,,哄着她病好了带她去清汀洲划船,若是平时,她必定哭着闹着不喝,但那是皇上第一次给她喂药,她心里甜得很,嘴上也不苦了,满脑子想的都是清汀洲的荷花。   花夫人晓得她自小不能喝苦药,这几天有时候得闲了,也叫珍珠或琉璃亲自煎好,送来墨竹院,一般是送到就走,却听闻花如雪早已经没喝了,不想今日喂她,还是像喝熟的一样。   大半喝完,花夫人放下药碗,道:“娘知道你不爱酸苦之食,特命人带了蜜饯过来,吃了药,再吃些蜜饯,就好受多了。”   花如雪滚进花夫人的怀里撒娇,道:“还是娘亲疼爱雪儿,平日里那几个丫头都不许雪儿吃蜜饯,怕冲了药性,只和一点糖水来糊弄雪儿。”   花夫人宠溺地点一下花如雪鼻尖,道:“那玫瑰花糖和百花香露可是外边进贡来的,平常人家想吃都吃不到,你倒还嫌弃它是糖水,当真是身在福中不惜福。不爱吃了就还给娘亲,娘亲自己留着慢慢吃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雪儿不孝,早赏给茗荷她们几个吃了,娘亲若实在嘴馋,还请忍到下回圣上再赏时吧。”   一句话逗得众人皆笑起来,花夫人道:“早晓得你爱糟蹋这些好东西,娘早叫珍珠留在两瓶在屋里,你大嫂子这几日胃口总是不好,才给了她。”   提起这院儿里的丫头,花夫人想到在苏府时,就已经听珍珠回禀,花如雪和茗荷并不知道英蓉芳萝说漏嘴一事,先她以为花如雪心中对苏幼向有怨恨,才会故意安排,想借苏夫人和苏幼蓁之手惩戒苏幼向,所以叫方嬷嬷将那两个丫头交给杨婆子,也是给花如雪一个警告,叫她晓得肆意妄为的后果。   花夫人望向底下众人,问道:“说起来,怎么方嬷嬷还没有将英蓉和芳萝两个丫头撵出去,任由她们在墨竹院,是想教坏小姐才罢吗?”   底下众人瞬间大气不敢出,方嬷嬷走出来,支支吾吾道:“夫人吩咐的事情,老奴不敢不尽心,然小姐几次阻拦,不让老奴带走那两个丫头,老奴不敢违逆小姐,只能等着夫人回来,再行处理。”说完得意地瞟着英蓉几人,有夫人为她撑腰,看这起子小蹄子猖狂到几时。   花如雪从花夫人怀里爬起来,装作无辜的样子,看看扑通一声跪下的三个丫头,又看看小人得志的方嬷嬷,向花夫人道:“方嬷嬷说不敢违逆雪儿的意思,雪儿又何曾敢忤逆娘亲,方才不让带走人,不过是因为想知道她们犯了什么错,以后院里来了新人也好防备着些,方嬷嬷却是各种搪塞,不愿直言。娘亲晓得,雪儿没有姐妹,除了相熟的幼向,就只这几个丫头陪着雪儿,雪儿对她们也是有感情的,自然担心方嬷嬷是趁着娘亲不在时,故意撵走她们,好叫,好叫。”   花如雪说到这里,故意停顿去看方嬷嬷,果然见方嬷嬷大惊失色,杏儿的事情,一旦被花夫人知道,别说真有什么,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,也是要被打死的。   方嬷嬷着急,连连磕头,道:“夫人,夫人,老奴如何敢搪塞小姐,只是确实不知此间发生何事,才说等夫人回来,一切自然明了。”   花如雪翻身下床,跪在花夫人脚边,双手攀在花夫人膝上,道:“早上去苏府时还好好的,娘亲也没有对她们三人不满,午间回来方嬷嬷就要带她们到杨婆子那里。苏府中并没有发生何事,不外就是,英蓉芳萝两个丫头偷了懒,被珍珠姐姐抓到,这本不是什么大错,哪里就要撵出去呢?所以雪儿才想,必定是方嬷嬷使的诡计。”   这边话才说完,那边英蓉几个已经哭着求饶了,方嬷嬷也在喊冤,一屋子都是声音,闹得花夫人头疼,珍珠赶紧拿薄荷油给她揉太阳穴,琉璃站在底下,只用眼神叫赵嬷嬷赶紧跪到花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去。   屋里声音渐渐下去,花夫人头疼也好些,冷冷的眼神逐一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,花如雪一向是没心没肺没心眼的,只顾玩闹,当没有那么深的心机。芳萝,听珍珠说起,是个炮仗脾气,英蓉也是平庸得很,想必只是心里不忿,才在苏家说出花如雪落水一事的真相。至于方嬷嬷,仿佛有事在瞒着她。   花夫人道:“今日之事,确实是方嬷嬷处理得过了,会错了我的意,以为英蓉芳萝犯了大错,才会想要将她二人撵出去,雪儿,你且起来。”花如雪抽噎着站起身来,在花夫人身边坐下,拿帕子抹着眼泪。   花夫人又道:“不过,英蓉和芳萝也确实犯了错,不罚不足以服众。这样,就罚下这一季月钱,以儆效尤。”   英蓉芳萝能保下性命,不被撵出去,早已经是千恩万谢,哪里还计较这四个月的月钱。   花如雪也松下一口气,又说了几句哄花夫人开心的话,正遇上晚膳时间,厨房里的人来送饭菜,本想留花夫人一道用膳,但二门的人来报,花丞相回来了。   花丞相平日里忙,晚饭却是从不缺席,就算外面有宴,不能归家,也会差人给花夫人说一声,花夫人听他回来了,脸上有了喜色,不似方才,只嘱咐墨竹院里众人几句,叫打水给花如雪洗脸,好好服侍,便走了。   花如雪送她出了院门,再回屋时,只见英蓉几个眼泪汪汪地看着她,当真叫她心里像是缺了一块,回身关上门,搂了三人进里间坐着,花如雪道:“是我对不住你们,还害得你们差点被撵出去。”   花如雪体内住着二十岁重生后的自己,可是眼前这几个姑娘却还是十二三岁的年纪,单纯得很,一心忠于花如雪,才会帮花如雪实施她的计划,何曾想过,会因此被责罚。经杨婆子手下卖出去的奴婢,会到怎样的地方,她们也大概晓得,不然,不至于如此慌了心神。   英蓉道:“为小姐做事,是我们心甘情愿的,被珍珠姐姐发现,也是因为我们粗心所致,若早些防备着,也不至于如此。”   芳萝应和着,眼中是坚定的光。茗荷安慰众人道:“所幸都没事了。”   花如雪一一替她们擦干眼泪,经历上一世的背叛,这一世,她最需要的既是这样忠诚的守护,面对这样一群孩子,她突然不想利用她们了,而是真心相待:“还好英蓉机灵,抓住方嬷嬷把柄,否则,只怕今日之事,不是罚几个月月钱就能了的。”   茗荷道:“先前夫人给的赏钱我都攒着的,这几个月,咱们三个不管是胭脂水粉,零嘴吃食,还是补贴家用,都足够。”   花如雪笑着,起身去取多宝阁上一个雕花镂空红木盒子,放在三人面前,打开盖子,竟是花如雪这几年生日收到全部值钱宝贝,由平日几位熟识的官家小姐私下所赠,自然不用记在府上的账本里,拿出去换银子换银票都不会被发现,花如雪道:“这钱,自然是我出,不然,叫我如何心安。”   三人自然是一番推辞,花如雪正色道:“我虽姓花,也不过是夫人捡来的,夫人疼我一日,我就还是嚣张跋扈的丞相府三小姐,若哪一日夫人厌弃我了,我与你们,也并无二异,或许连你们也不如。今日怎样一个情形,你们也见着了。”   她们何尝不知花如雪身份地位尴尬,好就好,不好,连她们也不如,至少,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家在哪,无论如何,有个去处。   芳萝道:“我们三个总是会护着小姐的。”   花如雪眼泪瞬时落下,像是积雪的断崖,摇摇欲坠,却终于迎来春日第一束温暖的阳光,她终于,又有了羁绊。花如雪道:“你们护着我,我也护着你们,咱们墨竹院上下一心,总有一日,要叫外面任何人,不能以任何理由再害到我们半分。” ☆、杏儿   如此安生几日,花如雪的病也好了,这一场实在病得太久,久到她现在看到外头的阳光就觉得刺眼。   听闻苏老夫人出殡那日,辞灵时哭得最厉害的是苏幼瑶,几度晕厥,倒是在老夫人膝下长大的苏幼向,竟像个冷血的似的,假惺惺哭了几声,也就罢了。族中众人谁不骂,只说老夫人白养了她一场。   苏幼瑶挣得了孝顺的名声,前日还约着苏幼蓁拜帖到花府,想来看望花如雪,只是花如雪以不舒服为由,给拒了。   这一日晚间,夕阳正美,余晖染红云彩,天空如蔚蓝与橘红的颜料打翻了一般,微风拂过,没有丝毫的凉意,暖暖的叫人想出去走一走。   花如雪禁不住几个丫头的央求,换上一身凤仙粉的家常衣裳,叫人拿了软垫,往后花园里去。   花丞相与花夫人虽然不爱花,但是京城里不成文的规矩,世家夫人小姐的宴会都是摆在花园中的,也是为个人比花娇的意思。所以京中体面的人家都有自己的花园,种上些娇艳的花朵儿,请专门的花匠精心培育着。   端午才过去半个月,蜀葵自是不必说的,依旧盛开,花家多培养红色,也有少许粉色和紫色的,远远望去,花态各异,如锦如缎。还有大朵的龙船花绽放,绣球一般,因生得矮小,只种在花盆里,沿着路边摆了两排,一簇一簇,各种颜色都有,很好看。另有其它的花,只是不及这两种开得热闹。   花园中建筑有几处凉亭,花如雪走到其中一处坐着,丫头们摆了点心时令水果上来,因快到晚膳时间,花如雪不敢贪吃,只捡了一块绿豆糕吃了两口。   自她落水醒来,就一直闷闷地不爱说话,有时候在花夫人面前,不得已,为逗花夫人高兴,才笑笑,平日在墨竹院,皆是静静地看书绣花,或在窗前呆坐,芳萝几个本来就是想闹她出来散散心,不想花如雪只是坐在亭子里看她们摘花玩。   茗荷摘了许多栀子花去给花如雪看,大片纯白的花瓣重叠,中间是淡黄色的花蕊,轻轻嗅去,清香惹人,花如雪道:“摘一些回去插瓶,要那含苞的,多放两日。”   茗荷依言去摘,花如雪拿出手绢,铺在石桌上,将那些花一一嗅过,放置在手绢里,想着晒干了放在香囊里。   “三小姐真有兴致。”   花如雪回头去看,原来是白淑荣带着杏儿也到花园里来散步,她起身迎去:“大嫂。”   白淑荣轻笑,手扶她坐下,望见那手绢上的栀子花,问道:“三小姐喜欢栀子?”   花如雪捡一朵在手间玩:“算不得喜欢,摘一些回去做个香囊罢了。”   白淑荣道:“正是呢,这个时节,也就属栀子最香了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大嫂若喜欢,我叫茗荷她们多摘一些,给大嫂送过去?”   茗荷三个见白淑荣也到亭子里来,早就停了摘花走过来,站在花如雪身后。白淑荣见茗荷手里的栀子,花香沁人心脾,那纯白无暇的花朵儿像是上好白玉雕成的,簇拥在大片的绿叶中间,当真叫人喜欢。   白淑荣道:“哪里好麻烦三小姐身边的丫头,叫杏儿去摘来就成了。”   花如雪也不再客气,将手绢拢起来,递到芳萝手里,叫她小心拿着,和白淑荣道过别,也就回去了。   走到垂花门时,只听英蓉说头上钗子不见了,原是她今天戴的两支蝴蝶钗子现头上只剩一支了,众人打趣她,怕不是被花园里的花朵儿迷了眼睛,飞走了吧。   英蓉不理她们,只向花如雪道:“奴婢去花园里寻一寻就来。”   那蝴蝶钗子本也值不了几个钱,花如雪晓得她心思,道:“你去吧,若找不着,回头我给你买一支就是。”   英蓉转身就去,晚饭时分方才回来。   芳萝几个笑她:“到底是被夫人罚了月钱,一支素银蝴蝶就值得你这样紧张,找着了没?”   英蓉笑道:“那本是一对,若丢了一支,只留另一只,总也可惜。”   芳萝道:“你可是有心思了?若有,求求小姐给你做主,我们也能讨口喜酒喝。”   英蓉扑上去就拧她嘴,两人在外间炕上扭成一团,众人也不拦着,只在旁边看热闹,还是茗荷摆完饭听见动静,才走出来劝解,却见她两人模样,也是笑:“两位小姐且去别处打吧。”   芳萝推开英蓉,一翻身滚下炕来,躲在茗荷背后:“好姐姐快救救我吧,英蓉这妮子发疯了要拿我命呢。”   英蓉也从炕上爬起来: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,今儿我非撕了她嘴不可。好姐姐,别帮她。”说着上前抓芳萝,芳萝躲在茗荷身后,左蹿又跳,茗荷站在中间双手张开护着她,英蓉拿她无奈何,假装生气不理二人,回了耳房去打水梳洗,整理衣裳头饰。   茗荷推一把芳萝:“你也去梳梳头,一会儿还要伺候小姐呢,别只顾玩闹。”   芳萝笑着便去了,茗荷又进了里间,花如雪因听见外间的动静便问她可是英蓉回来了,芳萝笑着将方才情形讲与她听,花如雪听后也是笑,又问:“这半日怎么不见赵嬷嬷?”   芳萝道:“咱们这小院子哪里容得下她老人家,早先的时候说是到夫人院里找琉璃姐姐,后来这会儿,谁晓得呢,许是去厨房玩儿去了。”   芳萝性子一向是极好的,轻易不会抱怨,也是赵嬷嬷过分了,在院子里便随意使唤丫头,芳萝几个便罢了,好歹是花如雪近身伺候的人,她不敢胡来,苦的是那些没脸面的小丫头,哪个敢不听她话,便一顿饿饭,更甚,见哪个丫头得了赏钱,也要厚着脸皮分一份,花如雪房里现有三个大丫头,其余扫地浇花一类粗使的小丫头六个,一共是九个,哪一个不对她恨得牙痒痒。   花如雪晓得她讨人嫌,也不愿意留她在院里,总是打发她上其他院子里去,或拿个东西,或找个人,一来二去,她也不大留在墨竹院里,反倒在外院逍遥。人人道,赵嬷嬷寻了个好差事。   花如雪道:“厨房有什么好玩的?我这墨竹院,在吃食上,可是从未亏待过她。”   茗荷低笑不语,花如雪又道:“既如此,今晚早些落锁,也当给她个教训。”   赵嬷嬷做了墨竹院的管事嬷嬷,日常起居,自然就是在墨竹院里,今晚有的闹了。茗荷依言退下,去吩咐了管门的丫头,那管门的丫头也是受过赵嬷嬷气的,千万个愿意,只盼着今夜赵嬷嬷在外间冻着了才好。   再回到屋里,里间花如雪已经吃完叫撤下饭来,晚间也已经摆上饭,不过几个家常炒菜,茗荷一边吃着,一边将落锁的事情讲给英蓉芳萝听,两人上次因上回赵嬷嬷独善其身,早已记恨上赵嬷嬷,听她这么一说,哪有不乐,商量着晚间该如何闹起来才有意思。   三人有说有笑,却也很快就吃完了饭,收拾好了,看着管门的丫头落了锁,才往里间去说给花如雪听,花如雪笑道:“当真都是坏了心肠的。”   茗荷几个笑道:“是是是,奴婢几个都是坏了心肠的,唯有小姐是慈悲菩萨。”   花如雪无奈笑笑,不作理会,只问英蓉:“今儿你折回去,可遇见杏儿了?”   英蓉的蝴蝶簪子自然没丢,在花园时,她见白淑荣带着杏儿也在,忙取下一支扔进草丛里,幸得花如雪竟也瞧见了,晓得她要借此机会与杏儿相交,便故意说送白淑荣栀子花,后来白淑荣果然留了杏儿在花园里摘栀子花。   那日英蓉委婉说出杏儿一事,不到半天的功夫,竟然传遍全府,府里下人当面背面,都在嘲讽杏儿,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分量,若攀高枝当不成凤凰,反而不小心把性命赔进去,那真是得不偿失。   杏儿因此事对墨竹院可谓恨之入骨,英蓉假意回来找簪子,与她说话,她也不搭理,英蓉素闻她与方嬷嬷是一路心性的人,唯有利益才能打动,便道:“姐姐别恨我,我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。”说着眼泪就落下来。   杏儿却不为所动:“就算为了保命,也不该攀咬上别人,无中生有。”   英蓉道:“我知方嬷嬷最疼姐姐,姐姐是这府上方嬷嬷唯一的弱点,人言,打蛇打七寸,我不说出姐姐,方嬷嬷怎会饶过我与芳罗。”   杏儿更是恼怒,将手中栀子摔在英蓉脸上,英蓉不敢还手,任由她砸,只道:“姐姐若生气,只管打我骂我便是,可别气坏了身子,倒叫我心中更是愧疚。”   杏儿止住,道:“如今,我已不清白,在这府中,人人戳我脊梁骨,说我要爬上大少爷的床做姨娘,痴心妄想。呵,打死你又有何用,没得还脏手。”   英蓉却笑起来:“姐姐究竟清不清白,自己心里不清楚吗,还用外人说。”   杏儿听她语气,似乎知道了些事,心里有些害怕,问道:“你知道了什么?”   英蓉道:“姐姐和大少爷的事,我早已全部知晓。姐姐别怕,我不是那等爱嚼舌根子的人,若不是那日情况紧急,我是绝不会说出来的。不过,既然说出来叫全府的下人都晓得了,还望姐姐借此机会想清楚一件事情,日后,是想大少奶奶随意指个小厮配了,还是想留在大少爷身边做姨娘。”   杏儿不说话,如今人人都说她与大少爷之事,只怕这府里没有小厮会娶她,再加上白淑荣心肠极狠,一向看她不顺眼,这几日听了府上的闲言碎语,更是对她百般刁难,以后将她指给府里上了岁数的老管事做小妾也不是没可能的事。她道:“还请妹妹指教。”   英蓉从草丛里捡起那支蝴蝶簪子,递给她,道:“三小姐说了,姐姐若能为墨竹院所用,自然一切有她为你安排,但若是姐姐不肯,只怕我是要将姐姐与大少爷的好事,说到夫人那儿去的。”   话说到这个份上,由不得杏儿不答应,杏儿接过簪子,为她戴好,道:“但听三小姐吩咐,万死不辞。”   英蓉一五一十将事情说来,花如雪不住赞她,芳萝也将脸凑过去:“好姐姐,是我误会你了,你要拧我的脸就拧吧。”   众人一阵大笑,英蓉当真拧了上去,疼得芳萝大叫饶命,茗荷道:“猴儿,看你以后还皮不皮?”   花如雪制止住她二人,问英蓉道:“你是如何知晓大哥与杏儿之间有那样的事情的?”问得直接,也不觉如何,倒是英蓉三个红了脸。   英蓉道:“原是我哥哥生病那一回,听完方嬷嬷是请了大夫的,不过是悄悄往杏儿屋里去,后来还开了方子,杏儿还吃了好几日呢。我后来去打听过,那几日杏儿不知是吃错了什么东西,总是泛酸呕吐,这本是常事,回了管事嬷嬷,请个大夫来瞧瞧就是了,偏杏儿不让请大夫瞧,直哭着要方嬷嬷去瞧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就如此,你便断定了她与大少爷之事?”   英蓉道:“那日我也是情急之下,才想诈一诈方嬷嬷,不想,竟然真给猜对了。”   花如雪还待问她,只听外面一阵吵闹。 ☆、醉酒   只听外面一阵吵闹,正是赵嬷嬷从厨房回来了,因敲门不开,在外叫嚷半天也没个人来应,竟在门外将院里的丫头逐一骂了个便。   里间还不太听的模模糊糊,只晓得是在骂人,外面那六个小丫头却是听得一清二楚,有那么几个大胆的,隔着门墙和赵嬷嬷对骂起来。   花如雪几个停了讲话,走出去瞧,也不阻止,任由她们一片闹哄哄地吵着。   却说花夫人用完晚膳,正在房里和方嬷嬷说着话,见玲珑急匆匆走进来,回禀道:“夫人,巡夜陈大娘来报,说是赵嬷嬷被关在墨竹院外,叫了半天也没人开门,现正在院外大骂呢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打一顿扔到柴房里去关着,冻一宿酒醒了再叫来回话。”   这赵嬷嬷是个好酒的,曾经因为喝酒还误过事,亏得生了个好女儿,万事有琉璃在背后给她擦屁股捡干净,才没有出乱子,被花夫人责罚。茗荷说赵嬷嬷在厨房,花如雪就料定她是喝酒去了,才叫人早早关门落锁,叫她发一回酒疯,厨房里的王大娘也是好这一口得很。   玲珑却犹豫,方才陈大娘来说时,琉璃是早就过去了的,这会儿叫当着她面打赵嬷嬷一顿,如何使得,玲珑道:“琉璃姐姐已去了,想必是不要紧的。”   花夫人心里却是明白得很,晓得玲珑与琉璃交好,道:“珍珠你去传,就说我说的,先打一顿关起来,有冤屈明日再辩,别吓着小姐。”   珍珠得令而去,到墨竹院,只见赵嬷嬷还在骂,四五个人拦不住,琉璃急得直落泪。   花夫人院里有四个大丫头,珍珠琉璃玲珑和琥珀,珍珠机敏有算计,琉璃手巧心细体贴人,最是得脸,四人本来一起长大,感情极好,如同现在茗荷英蓉芳萝一般,只是随着年龄增长,不免心思就要多些,丫头们的婚事多是由夫人直接指定,命好的,得夫人赏识便能拿回卖身契出去找人家。琉璃珍珠是家生子,自然想着能得指个好的小厮,玲珑琥珀却是外面买来的,指望的就是夫人归还卖身契。   珍珠思量一番,走过去。   陈大娘见是她来了,忙问道:“珍珠姑娘,夫人怎么说?”   珍珠略有些为难看一眼琉璃,道:“夫人叫打一顿扔到柴房里去,明日酒醒了再去回话。”   喝了酒的人,最是忌讳寒冷,虽是五月的热天,夜里不盖被也睡得着,但柴房一向阴冷,白日里下人们养的猫猫狗狗最是喜欢到里头乘凉。   琉璃一听,这竟是要了她老娘的半条命呀:“还请陈大娘给个宽容,我现在就去求夫人。”说着就往花夫人院里去。   正这时,墨竹院的门开了,花如雪带着茗荷几个走出来,笑道:“我说怎么这么热闹,原是珍珠琉璃姐姐和陈大娘在这儿,快请进来喝杯茶。”   赵嬷嬷见她出来,甩脱众人,三两步走到她面前,道:“我说三小姐,老婆子哪里对不住你,你要这样打整老婆子,叫那些个丫头片子欺负老婆子。”说完重重打了个酒嗝,臭不可闻,众人皆用手绢子蒙住口鼻,花如雪退后数步,陈大娘等人赶忙上前将赵嬷嬷拉开,拿布将她嘴堵上。   珍珠道:“陈大娘,早些打发了赵嬷嬷吧,若是叫夫人晓得赵嬷嬷这样和小姐说话,只怕要重罚的。”   琉璃立即跪在花如雪面前,哭到:“三小姐,奴婢求您开开恩,可不要将我娘扔到柴房去,只怕那会要了她的命呀。”   花如雪赶忙让茗荷英蓉将她拉起来,悄声在她耳边道:“夫人虽说是柴房,到底关在哪里,还是陈大娘说了算,姐姐细想便知。”   众人只见琉璃止住眼泪,向陈大娘施礼道:“既是夫人的话,琉璃不敢不从,还请大娘行个方便,允我给我娘拿床褥子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赵嬷嬷一切起居用品都在墨竹院里,琉璃姐姐跟着英蓉去拿就是。”   陈大娘本就为难,琉璃是夫人身边红人,她自是不敢得罪,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,偏赵嬷嬷多喝几口酒,一时酒兴上来,拦也拦不住,还对小姐出言不逊。可不知怎么琉璃在花如雪跟前一跪,站起身来就愿意退步了,只要一床褥子,花如雪也大度地愿意给,她又有何可拦的,自然答应。   不多时,琉璃跟在英蓉身后,抱着赵嬷嬷平日里用的褥子出来了。陈大娘等押了人就走,珍珠也回去复命,花如雪见她们都走远了,才进了院子,叫那管门的丫头重新落锁。   芳萝却是不忿,问道:“小姐何必非要出去给琉璃姐姐出主意呢,叫赵嬷嬷在柴房里冻一冻岂不好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得饶人处且饶人,柴房阴湿寒冷,四面透风,又没个床板椅子,身强力壮之人恐怕还挨不住,赵嬷嬷又是醉了酒的,只怕不到明日天亮就冻死了。”   芳萝心里还是不平,花如雪安慰她道:“放心吧,总要把她整走的,否则咱们这院里不清净,你们烦,我心里也烦。”   花如雪本想和她们商量一下明日如何应对,无奈花夫人和方嬷嬷都已是人精,这几个又还是孩子,芳萝更是沉不住气,若露了陷,反而坏事,只好作罢,自己一人躺在床上细想。   第二日清晨,花如雪早早醒来,派人去打听了赵嬷嬷昨夜是在何处歇息,果不出所料,被关在后院西穿堂的小屋子里,虽不及下房舒适,比柴房,自然好得多。原是英蓉带琉璃拿被子时悄悄给琉璃出的主意。   茗荷三个进来服侍梳洗,花如雪梳一个家常的发式,选了一件半新的家常衣裳穿上,吃过早饭,就往花夫人院里去。   花夫人正用完早膳,听底下管事的人回禀了几件事,见她来了,才想起赵嬷嬷还在柴房关着,向琉璃道:“去,瞧瞧你那老脸丢尽的娘酒醒了没,若醒了,能回话了,就带来,若没醒,就在那柴房里多睡两晚。”   琉璃一早起来就想着提醒夫人她娘亲的事情,奈何几位管事嬷嬷来回话,她插不进嘴,也不敢说,正巧花如雪就来了。她领命而去,英蓉被花如雪特意留在外面没跟进屋,见她出来,立即跟了上去:“琉璃姐姐可是去请赵嬷嬷,我跟着姐姐一起去吧。”   琉璃昨夜得她提醒,承了她情,自然不好拒绝。   英蓉便按照花如雪早间吩咐和琉璃攀谈起来:“昨儿是院里的小丫头贪玩,一时没给开门,倒是连累赵嬷嬷了。”   琉璃心里也明白院里的小丫头没有花如雪的命令,哪里敢这样玩闹,只是嘴上不说,脚上加快了步子。   英蓉又道:“说起来,姐姐比珍珠姐姐不知能干多少,偏夫人好似更倚重珍珠姐姐一些,昨夜当着姐姐的面,就叫打了赵嬷嬷扔到柴房里去。”   英蓉这话,却是说到琉璃心坎上,珍珠的家人都在庄子上,纵然有个不好,也连累不到,偏自己这娘亲,嫌庄上日子没有府里好过,偏要留下,留下便罢了,还总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,若不是她时时提点,都不知被夫人收拾了多少回了。   英蓉见琉璃渐渐有些被说动了,继续道:“原先我们小姐要赵嬷嬷来院子里,是想院里有个管事嬷嬷,提点着底下丫头,不想,昨夜竟闹出这样的事情。姐姐晓得,我们小姐性情虽不说十分的好,也不是那难相处坏性情的人,平日院里有个什么事,皆是能担待就担待,从没去夫人面前闹过一次,昨日还替姐姐出主意。只是这回赵嬷嬷的确过了些,不瞒姐姐,小姐有一套喝茶的梅子青茶具,被赵嬷嬷打碎了一只,因晓得小姐不常用,赵嬷嬷竟然也没禀报,还是昨儿下午小姐说要找来喝茶才发现的。”   梅子青茶具虽不是名贵器具,平日里丫头们比这名贵的不知打碎过多少,但主子不怪罪是一回事,隐瞒下来又是一回事,夫人平日里最是厌恶欺骗主子的下人。   琉璃道:“还请妹妹替姐姐向三小姐求求情,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夫人。”   英蓉道:“我们小姐要闹,昨儿夜里就闹起来了,又何必特意嘱咐我来只会姐姐一声,叫姐姐先晓得,有个准备,日后就算夫人晓得了也有个说辞不是。”   琉璃心知英蓉芳萝也算是和赵嬷嬷有过结的,花如雪待下人虽不像花夫人那样严厉苛刻,但绝不会这样好心叫英蓉特意提醒她,她道:“那就多谢三小姐好意了。”   眼见着快到西穿堂了,英蓉道:“我们小姐的意思,也不是白给姐姐做人情的,赵嬷嬷的事情,还请姐姐帮忙说句话。”   琉璃心上一紧,眉头微皱,问道:“不知,是什么话?”   英蓉笑而不语,抢先走到关赵嬷嬷的小屋子前,将锁打开,推门让琉璃进去:“姐姐真是急糊涂了,连钥匙也忘记拿。”   琉璃不便再与她说话,深深看她一眼,进了那小屋子,只见赵嬷嬷在炕上睡得正熟,炕前全是呕吐物,琉璃捂住口鼻,小心走到赵嬷嬷身边,轻唤:“娘,娘,快醒醒,夫人要问你话呢。”赵嬷嬷睡得正香,早已将昨夜的事情忘记了,翻了个身,接着睡。   琉璃又叫了几次,也没叫醒,英蓉在门外听见动静,道:“姐姐别白费力气了,想是赵嬷嬷实在醉得厉害了,这会儿子叫不醒呢。”琉璃走出门外,为难道:“可夫人着急问话呢。”   英蓉笑道:“我说姐姐是急糊涂了,昨夜那么多双眼睛看着,赵嬷嬷喝醉了酒在墨竹院外耍酒疯,这有何好问的,左不过夫人是想对赵嬷嬷惩戒一番,以儆效尤罢了。”   琉璃听他说得有道理,且又实在叫不醒赵嬷嬷,没法,只能回去复命。   到了花夫人的院子,英蓉依旧是不进屋去,只在外面跟小丫头逗猫玩,琉璃虽听她千般答应万般保证,心里还是没底,战战兢兢地进去回话。   花夫人见只有她一人回来,问道:“你娘呢?如今成了管事嬷嬷,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?”花如雪正和茗荷看玲珑绣花,听花夫人这么问,也不说话,琉璃看一眼她,低头回道:“回夫人的话,我娘昨夜染了风寒,现儿在柴房,站都站不稳,所以不能过来回话。”   花夫人冷哼一声:“打量着我好欺负呢,你娘昨夜睡的是柴房吗?”   琉璃后背一凉,正要申辩,只见花如雪走过来:“娘别错怪了琉璃姐姐,将赵嬷嬷关去西穿堂的小屋子里是雪儿的主意,雪儿不过想着赵嬷嬷年纪大了,身子不好,挨不住冻,才请陈大娘将她老人家关到西穿堂去的,还望娘亲不要生气。”   花夫人指着她无奈道:“你呀。”花如雪在她身边坐下,抿嘴低笑。   花夫人又问琉璃:“你娘现醒了可有知错?”   不待琉璃说话,花如雪又道:“昨夜是雪儿院里的小丫头偷懒,又不晓得赵嬷嬷不在院子里,才早早落了锁,与赵嬷嬷无关的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赵嬷嬷既是你院里的管事嬷嬷,为何那么晚了不在院里伺候,还到厨房偷喝酒去。自然是晓得你年纪小,性子软,好欺负。”   琉璃赶忙道:“夫人明鉴,我娘她不敢的。”   花如雪给花夫人轻轻锤着肩,柔声道:“雪儿瞧着赵嬷嬷虽然好酒,却是极忠心为主的。”   花夫人不答,只看向底下的琉璃,道:“底下有多少喝酒误事的被瞒过去,我心里有数,赵嬷嬷也是昨夜闹得厉害了,又涉及小姐,巡夜的人才来报告,若不借此打压聚众赌博酗酒之风,以后还不晓得会闹出多少事情来。”   琉璃一听,花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杀鸡儆猴,立即软了脚,跪在地上,不住磕头:“求夫人饶命,求夫人饶命。”与琉璃交好的玲珑也过来跪下,茗荷是墨竹院的丫头,也算赵嬷嬷手下的人,也跪下讨饶,其她小丫头自然不好站着,屋子里瞬时黑压压地跪了一地。   花如雪见此,也跪在花夫人脚边,道:“赵嬷嬷纵有不是,也请娘亲念念琉璃姐姐的诸多好处,看在琉璃姐姐服侍您一场的份儿上,饶过她一回吧。”   花夫人冷冷道:“怎么,我罚了她老娘,她以后就不尽心伺候我了?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娘亲多虑了,琉璃姐姐自然不是那样的人,雪儿的意思是,不如远远将赵嬷嬷打发到庄子上去,一呢,显示出娘亲大度,宽厚待人,二呢,也是给琉璃姐姐留个体面,三呢,也算给那些不尽忠尽职的人一个警告了,这府上大多是家生奴才,家业都置办京中,哪个不怕被打发到庄子上去。”   琉璃细想,原来这就是英蓉所说要她帮忙说的那句话,立即跪爬到花夫人脚边,伏在地上,大哭道:“奴婢自小没了爹的,唯有娘亲一手拉扯,如今娘亲犯了大错,奴婢愿意一同受罚,还请夫人恩准,奴婢即刻收拾东西带着娘亲到庄子上去,再不回来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你也不必威胁我,没规矩管着,那庄子上的日子未必不及府上好过。既是三小姐开口求情,我也不好驳回,你现在就去叫醒你那不争气的老脸,早些将她打发走,也不必过来磕头了。”   琉璃听花夫人同意了,对花夫人花如雪又是磕头又是谢恩,花夫人依旧是冷着脸,倒是花如雪不好意思了,只叫她赶紧动身准备,午间太阳毒辣容易中暑。琉璃依言退下。   花如雪因说有几件墨竹院的事情要茗荷与赵嬷嬷交接一番,也退下了。   才走出花夫人的院子,只听芳萝又在抱怨:“小姐为何要助赵嬷嬷脱身?夫人虽是要罚,到底会给琉璃姐姐面子,不至于重罚。”   花如雪仰头望一眼碧蓝的天空,道:“不是你们说的吗,我是菩萨心肠。” ☆、教养嬷嬷  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中旬,日头越发毒辣,花如雪每日除了给花夫人请安,几乎是足不出户,在家里做些针线看些书。   这一日,花夫人收到永安侯府的帖子,请花夫人花如雪和白淑荣一起过去赏荷,白家是白淑荣娘家,白淑荣自然乐意,况且花府的花园中虽也凿有池塘,种着名贵荷花,养着五彩锦鲤,然规模却不及白家,四周凉亭楼台设计也不如白家,自然没有白家池塘有意思。   花如雪原本是不想出门,她倦怠梳妆打扮,倦怠穿红着绿,倦怠笑脸迎人。这本不该是一个想要复仇的人应有的状态,可是她很累,脑海里关于前世的记忆渐渐淡去,她极力挽留,甚至将一些事情写在纸上,但第二天早上起床就会迫不及待的烧掉,丧心病狂。   可是花夫人说,苏家三姐妹也会去,花如雪忽然来了兴趣,她唯一还清楚记得的事情,就是临死前苏幼向居高临下的身影,花如雪道:“说起来,也是很久没有见过梦丽了。”   白梦丽是白淑荣的妹妹,白家五小姐,因是白家最小的幼女,又为白夫人嫡生,自小得众人宠爱,然竟也没有长成那嚣张跋扈的性子,当真可喜。与花如雪也算交好。   白淑荣笑道:“说起来,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有不爱玩的,偏三小姐整日待在屋里看书写字,竟是比我们爷还要上心。知道的呢,说三小姐恬静文雅,不知道的,还以为三小姐要考状元呢。”   白淑荣笑起来像是四月里的杜鹃一样,又响亮又好听,加之一番妙言妙语,惹得屋里众人都笑起来,偏花夫人不乐意:“大少爷不好学,生为妻子,你不提醒督促他便罢了,还拿来打趣三小姐,是何意思?”   屋里笑声顿时消失,众人低着头,生怕花夫人看见了自己笑,要拿来撒气。   白淑荣瞬间红了脸,低头认错:“婆婆教训的是,是儿媳不知事。”   花夫人还待发作,花如雪立即打圆场道:“我倒是瞧着自从大嫂进门,大哥安生了许多,每日在家安心念书,也没有出去寻那些不正经的纨绔子弟,倒是很好呢。前几日,娘不是还说,爹要交代一些事情让大哥去办吗?”   花夫人冷脸看一眼白淑荣,吓得刚要抬头的白淑荣又将头缩回去,花夫人道:“那是物儿争气,和她有什么关系?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有没有关系,娘亲心里明镜似的,雪儿不敢胡说。”   原是花夫人一直嫌弃白淑荣的庶女身份,认为配不上花承物,当日白淑荣还未出阁时,白家大房夫人身子一向不好,膝下唯有一个儿子,儿子娶的是文卫伯爵家的长女,却是个不理事的,庶出的两个女儿又还小,且实在不够格。管家之权就交到二房夫人手里,也就是白淑荣的嫡娘,白二夫人正值壮年,然而一大家子管起来也是费神费力,嫡生的女儿白梦丽太小,几个儿子娶的儿媳又不放心,只能让白淑荣帮忙。   白淑荣也是争气,抓住这个十几年来唯一有的可以展示自己的机会,帮着白二夫人将府上,庄上,城里的各项生意管理得井井有条。恰巧在这时,花家大少爷因为混迹于青楼的事情被京中之人耻笑,花夫人偶一日听闻白家庶女颇具管家之能,便请了媒婆上了白家的门。   白淑荣嫡母白二夫人,最是善妒,在京中贵妇人中的名声仅次于苏夫人。   白夫人见白淑荣日渐生威,心中悔恨不已,偏又寻不出她的错处,着急之时,正是花夫人送来了两全其美的办法,将白淑荣嫁入花家,既不必背上恶母的骂名,又能名正言顺将她从管家的位置上弄走。那花承物是个什么德行,白二夫人心里也清楚得很,断定白淑荣嫁过去,必定没有好日子。   然而白淑荣现在的不好过却是来自于嫌弃她出身的花夫人。   此刻,花夫人连她名字也不愿意说起,只是以一个“她”字来代替。   白淑荣一咬牙,再次抬起头来,脸上又堆满了笑:“自然是大少爷浪子回头,明白了老爷夫人苦心,和儿媳是半点关系也没有。”   花夫人见她还有些自知之明,面上才略微松些,却仍然是不高兴:“这会儿物儿也快回来了,你回你那院子里去吧,别在这儿碍手碍脚。”   白淑荣纵有再好的忍耐力,这会儿也该忍不住了,花如雪想道,正要开口继续圆场,不料白淑荣依言便退下了,只道:“儿媳明日再来。”语气里半分怨气也没有,这倒是叫花如雪吃了一惊。   而花夫人显然也没有反对她明日再来。   又坐了一会儿,方嬷嬷进来回话,说是许四家的在等回话,花如雪起身准备离开,许四一家替花夫人管着京中的一些铺面,想来有些话是她不方便听的。   花夫人道:“你去外面走走再回来,我一会儿还有事与你说。”   花如雪心中奇怪,有什么话,方才不说,非等到许四家的来回话,她要走时才说,便道:“是呢,我也正想着请琉璃姐姐给我打个梅花络子,茗荷究竟还小,比琉璃姐姐逊色了些。”   花夫人点点头,立即有小丫头来引了花如雪去,花如雪在抄手游廊处与许四家的打了照面,见她一身打扮,京中常见的衣裳料子,款式也简单,头上挽一个圆髻,两只卿云拥福簪子,嘴角微弯,眼中却并不含笑,像是极有心机的样子。   许四家的见花如雪出来,躬身问安道:“三小姐好。”   花如雪停下脚步,也回她半礼:“江姐姐好。”   许四家的笑道:“三小姐又长高了不少。”   方嬷嬷接道:“三小姐才十二岁,长高也是自然的事情。”   花如雪晓得花夫人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于许四家的,也不好再说话:“江姐姐快进去吧,娘亲在等着呢。”说罢,便往偏房那边去。   琉璃正在屋里做针线,因赵嬷嬷之事,花夫人随带着有些不待见她,这段时间都是叫珍珠和玲珑在屋里伺候,她则是被打发来做这些活计。   花如雪进了她房里,房间收拾得很整洁,窗台上放着一个粉彩敛口花瓶,插着几支荷花。微风吹过,带有缕缕清香。   琉璃见她进来,急忙从炕上下来:“三小姐怎么来了?”说着,将绣篮收起,拿一个精致细软的坐垫放在炕上,请花如雪上坐,又急忙去泡茶。   花如雪接过茶来,揭盖轻嗅:“姐姐这茶,倒是比我屋里的香多了。”   琉璃道:“三小姐说笑,这是霍山黄芽,因夫人不爱,故而赏了我。”   花如雪将茶放在炕上的小机子上,道:“如今姐姐不在娘亲跟前伺候了,倒也轻松”   琉璃苦笑,道:“做下人的,哪有什么轻不轻松。”   花如雪不言,起身去瞧窗台上那几支荷花:“姐姐这荷花倒不像是花园里摘的。”   琉璃道:“是泽芝湖摘的。”语气里满是欢欣,耳朵微红。   花如雪背对着她,自然看不见。却是来请花如雪的珍珠见着了,珍珠道:“夫人请三小姐呢。”花如雪听是她声音,转过身来,道:“江姐姐走了?”   珍珠回道:“已走了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本是想请琉璃姐姐我打几个络子的,光顾着说话,竟给忘了,也罢。”   琉璃是早已收好情绪的,听花如雪如此说,便道:“三小姐只说想要什么样式的,叫茗荷晚间过来便是,奴婢打了给她带过去也是一样的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晚间叫茗荷过来再说吧,那便先谢谢琉璃姐姐了。”说罢,便出了屋门,往花夫人房里去。   赵嬷嬷走后,花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为花如雪寻教养嬷嬷的事情,许四家的刚好认得一个,今日便是进来向花夫人汇报的。这事本来是交给方嬷嬷,不想方嬷嬷寻了几日,也没寻到好的。   花如雪不知是何事,又不好表现过于平淡,只像从前一样兴冲冲地跑进去:“娘。”   花夫人将她搂入怀中,花如雪道:“娘可是点好东西要给雪儿。”花夫人点她鼻头一下,道:“娘为你寻了一个教养嬷嬷,过两天就进府,以后,你可好好学学规矩了。”   花如雪一嘟嘴,向花夫人撒娇道:“娘不疼雪儿了吗?”   花夫人正色道:“娘就是疼你才不惜重金为你请来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,你也该学些规矩了,不然总是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,叫人笑话。”   花如雪扭坐一旁,故作生气的模样:“爹是当朝丞相,在这京中,谁敢嘲笑我?”   花夫人听她这么一说,立即严声道:“你爹虽是当朝丞相,权倾一时,但这京中比咱们家富贵有权的人家多得是,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。”   花如雪委屈地眼泪快流出来:“知道了,娘,雪儿再也不敢了。”   花夫人拉住她手,道:“这才是花家的好女儿。娘知道,你贪玩,没个定性,过几日到永安侯白家赏荷,京中名门闺秀想必到场不少,那时你再好好看看,好好想想,娘今日叫你学规矩是对是错。”   花如雪答应着,内心深处却在抗拒着和皇宫有关的一切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下一章,男主角终于要登场啦~ ☆、白家赏荷   漫天的大火从梦里烧到梦外,富丽堂皇的永合宫一夕之间,消失殆尽,如同荣宠一时却忽然暴毙的丽妃娘娘,人人都说圣上薄情,因为丞相之罪迁怒丽妃和三皇子,殊不知推动这一切的,正是人畜无害,楚楚可怜,在三皇子陵墓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姝嫔。   忽然,姝嫔转过头来,眼中流出的竟然是黑色的血,她看着花如雪,道:“妹妹,我来找你了。”   “啊”花如雪大叫一声,从梦中惊醒,猛地坐起来,天已经微微亮了,她大口喘气平复心绪,渐渐看清屋里的一切。   守在外间的茗荷听到动静,穿着中衣跑进来:“小姐怎么了,可是噩梦了?”   花如雪轻轻点点头:“掌灯。”   茗荷打着火折子,将蜡烛点燃,放在离花如雪近旁的几子上,只见花如雪面色惨白,满头大汗,死死咬着下嘴唇,紧握双拳,浑身依旧在发抖。茗荷道:“小姐,茗荷陪着你,你再睡一会儿吧。”   花如雪摇头,道:“你去歇着吧,天就亮了。”   茗荷见她这般,也不坚持,依言退下。   花如雪掀开被子,起身拿起蜡烛,坐在梳妆台前,细细打量着自己的面容,她生得极好的,在这摇曳晃动的烛光下,却有些吓人,那支金海棠垂珠步摇依旧放在最显眼的位置,她拿起来,细细打量:“一步一摇,哪有美人不爱?”   又过了一个时辰,到了起床的时间,外面开始热闹起来,丫头们嬉笑声,洒水声,扫地声,鸡打鸣声,风刮树叶声。   英蓉收拾到了,进来伺候,只见花如雪正坐在梳妆台前,翻动梳妆盒里的首饰,今日要穿的衣裳也已经选好了,因茗荷早嘱咐她花如雪昨夜噩梦一事,她也不敢多话,仔细伺候着梳洗。   花如雪选了一件烟水百花裙,虽不能艳压群芳,也不至于在人群中埋没,这裙子配上金海棠垂珠步摇却是怪异得很,英蓉有些迟疑:“小姐,不如换个玉簪子吧。”   花如雪不答,从她手中拿过步摇,插在头上,起身出门,正遇见茗荷来问是否要在墨竹院吃了早饭再过去花夫人的院子。   原来花如雪竟然忘记了早饭的事情,苏幼向那流血的双眼,狰狞的面容,仿佛还在她面前,挥之不去。还有她可怜的轩儿,小小的身子,躺在冰冷的棺材里,一定很难受,不过很快她就会送苏幼向下去陪他,花如雪道:“不急。”   茗荷以为她是在回答她早饭的事情,疑惑道:“小姐,现在不吃,一会儿去白府路上挨饿呢。”   花府和白府相距甚远,一个在城东,一个在城西,故而来往也少。   花如雪回过神来,道:“那就摆上来吧。”   茗荷命人摆上饭来,不过是粥和小菜,花如雪略略吃了几口粥便罢了,吃完只叫撤下去就往花夫人院里去,花夫人正在白淑荣的服侍下用早饭。白淑荣平日里并不常来花夫人院中伺候,只算准了时辰来请个安便罢,这回也是为了能回娘家才献的殷勤。   花如雪戴着步摇,一步一步走进来,又衬着那烟水百花裙,当真众人的目光都在那金步摇上头,白淑荣正想说话,遭花夫人一记狠狠的白眼,也就将话咽下去,花夫人道:“雪儿这步摇可是幼向送的那支,平日里不常见你戴呢。”   花如雪抚着那步摇上的垂珠:“正是呢,娘亲好记性。”   花夫人本想提醒她不要戴着步摇,花如雪如何不懂,只是装傻,花夫人又道:“今儿去白府赏荷,戴海棠步摇做甚,娘倒是有几支上好的翡翠簪子,叫珍珠带你去选一支。”   这般清楚明白地说了,料想花如雪该懂了吧,偏花如雪还是装傻:“雪儿觉得这支步摇很好,配这身衣裳正合适,还是不换了。”   花夫人拗不过她,便不再说话。   马车驶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永安侯府,花夫人一行从角门进去,换了四个清秀小生抬轿,至一垂花门前才下了轿子,立时有人上来扶,换了软轿,往后院去。到了后花园下轿,又有人将她们迎到赏荷的远观阁上。   因出门早,虽远了些,到时也不算晚,席上还有好几处空座。花如雪扫了一圈,只见苏幼蓁和苏幼瑶,并没有苏幼向的身影。   众人见花夫人携女带媳而来,都起身相迎。白二夫人将上座左边位置让出来,迎她去坐,花夫人推辞一番,坐在了右座。   白淑荣因是花家大少奶奶,众人不好怠慢,也坐了略靠上的位置,花如雪则是择了苏幼蓁对面的位置坐下。   不大会儿,人来齐全了,白二夫人吩咐摆上席面,立时有粉衣绿裙丫头端上精致点心,时令水果来。   花如雪身旁坐着的是兵部侍郎孙家的二小姐,孙二小姐小声道:“我瞧着,这些小丫头倒是比那池中的荷花好看些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江南有采莲曲,歌女也是身着粉衣绿裤,乘船在湖中歌唱,远远看着就像荷花一样。”   孙二小姐瞟一眼花如雪:“月余不见,花三小姐倒是长了不少见识。”   花如雪知道她性随其父,不拘小节,是个张扬的,说话没顾忌,也不与她计较:“孙二小姐说笑。”   众人吃得差不多,今儿天也好,白二夫人便提议到院子里逛逛。围绕荷花池畔,种着的是一圈垂丝柳,花园中除了花花草草,又豢养着不少仙鹤丹顶红白鹭鹭鸶一类鸟儿,很是有趣,众人自然同意。   花如雪谢绝了孙二小姐的邀请,慢吞吞走在后面,果然见苏幼蓁苏幼瑶两姐妹向她走来:“如雪,咱们一起走吧。”   花如雪并未答应,而是疑惑地问道:“幼向为何没来,可是生病了?”   苏幼蓁道:“幼向妹妹生病了。”   花如雪遗憾道:“真是可惜,我记得幼向最是喜欢荷花的。”   苏幼蓁直接挽着她手,将她拖走:“只是风寒罢了,很快就会好的,咱们快走吧。”   花如雪暗笑,面上仍是拒绝的样子,不大情愿地跟着苏幼蓁苏幼瑶一道去赏荷。这池中多种落霞映雪和洒锦,这两种重瓣荷花最受官家夫人小姐欢迎,花府中也种植着不少,花如雪有些腻味,苏幼蓁和苏幼瑶却还兴致勃勃。   花如雪见她二人还不问起步摇的事情,心中有些着急,便道:“庭前芍药妖无格,池上芙蕖净少情。唯有牡丹真国色,花开时节动京城。若论起来,我倒是觉得海棠最是好看。”说完又手扶垂珠。   苏幼蓁本就是想问一问她步摇的事情,只是不知如何开口,听她如此说,便道:“怪不得如雪今日戴着一支海棠步摇。”   苏幼瑶接道:“这步摇看起来很是眼熟呢,仿佛在哪里见过。”   苏幼蓁也附和说眼熟,花如雪道:“这是幼向送我的生辰礼,说是德妃娘娘赏的呢。”   这步摇苏幼蓁和苏幼瑶都很喜欢,偏偏德妃娘娘赏给了苏幼向,苏幼蓁几次拉下脸来向她索要,她都不给,不想,竟是送了花如雪。   先苏幼蓁看到的时候,还以为两支只是相像罢了,所以才来问这么一问。她心中有些发酸,道:“我向她要了几次她都不给,原是送了如雪,终究我这个作姐姐的不如。”说到这儿,她顿下不再继续说,气冲冲地便走了。   苏幼瑶向花如雪赔笑道:“如雪姐姐,你别见怪,我大姐今儿有些不舒服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我自然没事,只是幼向将这步摇送了我,不知幼蓁姐姐会不会生她的气,好妹妹,你千万替我劝一劝。”   苏幼瑶答应一声,便走了,就往苏幼蓁离开的方向去,花如雪看着她二人身影,忍不住“噗嗤”一笑:“我总要一点一点讨回来的。”   身后忽然走出一人,道:“小小年纪,怎说出这样的话。”   花如雪回头去看,只见树后走出一男子,十七八的年纪,一身鸦色衣裳,丰神俊朗,剑眉星目,一手背在身后,微昂着头,亮如星辰的眼睛直直看着花如雪,一副老成的模样。   花如雪从没有见过他,但能见后院来的,想必不是白家公子,就是亲戚。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能对上年纪的白家公子。   那人又问道:“你是花家的三小姐花如雪?”   花如雪料想他一早就在这树后,想必全部对话都听到了,一时也猜不出他身份,道:“我是花家三小姐,花如雪,敢问足下姓名?”   那人道:“白元修。”   白元修今年十五,长花如雪三岁,因不苟言笑,看起来老成些,故而被花如雪认为是十七八岁的年纪。   花如雪也听说过白元修的名号,当不是有兴趣四处说小话的人:“既然白三少爷在此,如雪也不多打扰,先行一步。”   白元修也不拦她,道:“怎么,又要去别处算计人了?”   花如雪无意与他争吵,笑答:“是。”抬脚便走。   不想她竟然如此干脆,白元修道:“若是我将方才所见所闻说出去,你当如何?”   花如雪回眸,笑道:“白三少爷自便。”   白元修忽然来了兴致,道:“想不想去泽芝湖?我瞧着,你似乎也不喜欢重瓣荷花。”   曾几何时,花如雪如同现在的苏幼蓁苏幼瑶,最喜欢的就是娇艳多姿的重瓣莲花,华而丽。   “好。”她扬手将金海棠垂珠步摇扔进荷花池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不会搭讪,强行撩妹的小白哥登场,酱酱酱酱~ ☆、美男计   大热的天,花如雪实在很不能明白,如何就答应了白元修来泽芝湖划船。临荷消夏自然是极好的,泽芝湖在京中是最有名的荷塘,然来此消暑的人太多,花如雪生怕会被熟人认出,只能以白纱蒙着脸,躲躲藏藏。   两人在桥上站一会儿,因见湖中有人划船,甚是有趣,也去找了几处租船的地方,询问之下,店家皆说没有,已经全部租出。   花如雪瞬间没了兴致,起了回白府去的意思,白元修立即信誓旦旦说去找船,花如雪想,既已经来了,不游赏一番也是可惜,别无他法,只能选择相信他。   不想白元修找回的竟然是一只连船舱也没有的采莲舟,舟上还坐着两个采莲女孩儿。他站在采莲舟上,朝着桥上的花如雪招手:“三妹妹,我找着船了,你快下来。”   还好蒙着脸,不然,花如雪真的可能这辈子,都将在京城抬不起头来:“我在这桥上站着就很好,三哥哥,你自己去玩吧。”说着转身就要走。   那两个采莲女孩儿笑着吆喝道:“三姐姐,你就上了这舟吧,若是嫌我二人碍眼,我二人即刻下船便是。”   周围人也七嘴八舌劝说道:“三姑娘,你就上去吧。”   花如雪见众人的目光聚集,生怕被认出,无法,只能上船,那两个采莲女孩儿扶她坐好,一人手撑一蒿,往泽芝湖湖心去。这泽芝湖中天然有一洲,名泽芝洲,泽芝洲上修有一亭子,名为泽芝亭。   两个女孩子撑着蒿,唱着采莲曲,荷花的清香通过身体每一个器官,钻进五脏六腑,这样赏荷,倒是比在白府有意思多了。   白元修指着池中荷花:“这是出水黄鹂,那是玉蝶。”花如雪的兴致明显比方才在岸上高了许多,指着远处荷花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,那是豆蔻年华。”   白元修道:“三妹妹若是高兴,咱们也不必去那亭子人挤人,就在这四周摘些荷花吧。”   花如雪高兴拍手:“好啊好啊,多摘一些,一会儿也有个由头到苏府去。”又摘下面上的白纱放在湖面上:“三哥哥,你说,这湖底的鱼儿瞧见这白纱,会不会以为是吃食而游上来?”   因被白元修撞见挑拨苏家姐妹的事情,此刻,她也是坦荡得很,丝毫不在意白元修会如何想。   白元修笑道:“鱼儿上不上钩,三妹妹自己心里不清楚吗?”言罢,从身侧的荷花上扯下几片花瓣,丢在湖面上,那两个采莲的女孩儿见他们这般,笑道:“湖中的鱼儿也不傻,三哥哥三姐姐想要抓鱼,还是放些鱼饵在湖面好些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是这个理,倒是我们愚笨了。”拿一块帕子就像诱鱼,自然是不可能,总要投些鱼儿爱吃的吃食,鱼儿才能上钩。   这船上也没有鱼食,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,开始摘花。花如雪想着苏幼向,既装出那如同绿茶一般清新无害的性子,应当是最喜欢出水芙蓉的,就多摘了些。白元修道:“你要送花的那姑娘,我也曾见过,还算是不错。”   花如雪停下手,等他下文,他又道:“你二人是如何结下的大仇?”   这大仇,自然不能说,即便是茗荷三个,也会当她疯了吧,自古从没听过人能重生。花如雪道:“她从前推过我,害我病了一场。”   白元修道:“传闻三妹妹与那姑娘很是交好,怎么,这情谊竟是像水中月一般,说碎就碎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情谊是真,算计亦是真。不过我是个锱铢必较的小心眼女子罢了。”   那采莲的女孩儿又笑起来:“三哥哥,三姐姐生气了,你可好好劝劝吧,不然下回三姐姐就跟着其他哥哥来划船,不邀你了。”   花如雪不料这两个年纪比她还小些的女孩儿竟然说出这样奔放的话,羞得她瞬时红了脸,气急败坏要下船,两个采莲女孩儿不住道歉,也没留她住,只能将船划到就近的岸边,让她上岸。   白元修追了上来,花如雪只作不见,一个劲往前走,接连撞着好几个人肩膀。   因赏荷的人太多,白元修追不上她,只能喊道:“三妹妹,荷花还没拿。”   花如雪这才想起,荷花还没拿,故意走慢了些,等着白元修,只见白元修一手抱着荷花,一手拿着她先前蒙脸的白纱:“还有这个,三妹妹也忘记了。”   竟是这样恼羞成怒,帕子和花都忘记了拿,花如雪有些奇怪,也没有多想,转身就走,白元修跟在她身后,解释道:“那两个女孩儿因不知你是名门闺秀,又以为咱们是那样的关系,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,你这般介意,倒是要叫她们难过一番,何苦呢,好歹她们还好心载了咱们。”   花如雪细想,也觉自己方才过分了些,只是不好拉下脸来,便道:“就请白三少爷代我向她们致个歉。”说罢,直直向泽芝湖租轿子的地方走去。   白元修本想送她回府,不想她竟然晓得租轿子,便作罢了,反方向而去,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,拐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子。   白元修道:“我这美男计使得还不错吧?”黑暗中走出一人,那人身量与白元修相仿,却不似白元修这般故作深沉,威严之势浑然天成,声音略有些低:“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法子,阿修?”   不可一世的白元修在这男子面前,也露出这个年纪少年应有的活泼,竟然还有些撒娇的意思:“我想的法子,自然都是好法子。”   那男子轻笑:“只别把自己搭进去就好。” ☆、阴谋   花如雪抱着荷花上了轿,才慢慢后悔,她本是跟着白元修从白府后门出来的,白家的人自然听从白元修的命令,可是她现在回去,难保那些下人不会不让她进去,到时,她该如何解释。   只是,想到白元修那张欠打的脸,再叫她回泽芝湖去她也是不愿的,如此,只好硬着头皮去白府,若是不行,再另想办法进去。   不大一会儿,轿子就到了白府后门,花如雪从荷包里拿碎银子给轿夫,便下了轿。   出乎她预料,白府后门竟然无人把守,门也是虚掩着,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,但又说不出来,因害怕被人发现,着急进去,也未曾多想。   进了门之后,正巧看着茗荷三个在一处隐蔽的假山后面躲躲藏藏,花如雪轻唤道:“茗荷,英蓉,芳萝。”   三人回头,见是花如雪,立马迎上去:“小姐,你去了哪里?可吓死我们。要是小姐再不回来,只怕就被夫人发现了。”   花如雪更是奇怪:“如何你们就晓得我要从后门回来?”   茗荷道:“我们也觉得奇怪,是白四小姐身边的丫头紫鹿告诉的,本以为小姐是与白四小姐一道,出去玩了,不想,小姐是独自回来。”   花如雪总算有些明白白元修为何突然邀他去泽芝湖,这席间世家小姐甚多,就算是机缘巧合,刚好碰见她,堂堂七尺男儿,如何要偷听女子讲话。   再有,两人一道出去,非亲非友,若是闹出不好的传闻,该如何交待。   况且又嘱咐了人留门,还叫白梦丽身边的丫头去知会茗荷,实在诡异,必定是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才会这样费劲心思:“梦丽还在花园里不曾?”   茗荷道:“白二夫人提议散席到湖上一观时,白四小姐就已经不在了。”   白家两兄妹联手想要得到的东西会是什么,花如雪想,要么,是她重生的事情被发现了,然而,这是不可能的,连茗荷她们都没有发现,白元修和白梦丽怎么会发现,要么,就是花丞相,花丞相权倾京城,想必得罪的人不少,这里头或许就有白元修,白元修想要通过她扳倒花丞相。   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,莫说花如雪只是花家养女,只怕,连花承物和花承志都不晓得花丞相卖官的事情,至贪污嘛,京城里,又有几个官员手是干净的。   花如雪这么想着,决心一定不要掺和进白元修所谋之事中,如有机会,还要阻止他,毕竟,有花丞相一天,就有花如雪,花府倒了,花如雪就什么也不是。但是既然花丞相和花夫人不是真心对她,她也乐得见有人对付他们。   将荷花递给芳萝:“拿去马车上放着,小心些,若被人看见,就说是梦丽送的,她必定会给咱们兜着。”   白梦丽也是尾随着花如雪白元修一道,去了泽芝湖的,那两个采莲的女孩儿就是她安排,不然,寻常的小孩子如何会说那些话,只是花如雪一门心思算计苏幼向,并没有在意这些罢了。   花如雪重回湖边,正遇见白家两位夫人和花夫人,还有另外永定侯家的肖夫人在一起说着话,花如雪走过去,向各位夫人一一见礼,白夫人和肖夫人不过人情面子,夸了花如雪几句。   白二夫人性子极其爽快,拉着花如雪就问长问短:“平日里读哪些书?最喜欢去哪里赏玩?喜不喜欢白府的荷花?”若是不知道的,只怕都会以为白淑荣就是她的亲身女儿。   肖夫人笑道:“你要是想认三姑娘做干女儿就明说吧。”   白二夫人道:“不过是瞧着三姑娘这般标致,多问几句罢了,何必打趣我。”   花如雪心想,莫不是永安侯府上下都要一齐对付花丞相:“两位夫人说笑,若说标致人物,自然要属肖姐姐和白妹妹,如雪不敢妄居。”   这肖姐姐说的是哪个姐姐,白妹妹说的是哪个妹妹,花如雪并没有明白讲出来,白家肖家妯娌之间的事情,她并不想参与。   花夫人道:“天也热了,咱们到亭子里去吧。”   众人也觉天热,上了亭子里去,又吃了一回席面,便散了,各自归家。   花如雪和熟识的世家官家小姐一一道别正准备上车,珍珠过来了:“三小姐,夫人请三小姐过去同乘。”   花如雪不明白花夫人此举是何意思,只怕她晓得了自己悄悄跑出白府的事情,但看珍珠这样,是不会说的了,她忽然起了拉拢琉璃,算计珍珠的心思:“珍珠姐姐等等,我嘱咐茗荷几句就   来。”   “那荷花好好护着,别弄坏了。”说罢,便往花夫人的马车那边去。   花夫人早已经坐在马车上,花如雪上去,坐在了花夫人左侧:“娘,你叫雪儿来,是有事要交待?”   花夫人道:“你可见过白家三公子,白元修?”   一瞬间,花如雪只当她晓得那事了,有些心虚,但又见她并无怒气,便决定再听听下文:“并未见过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方才白二夫人问我,你可有婚配,大约是为着白家三公子,白元修问的,你如今年纪虽然还小,但是先把亲事定下来也不是不可,那白元修听闻也是个好孩子,极具其祖父永安侯之风。”   花如雪自然明白花夫人并不想答应这门亲事,方才只怕就已经寻了由头回绝白二夫人了:“婚姻大事,但凭爹与娘亲做主就是,只是如雪还小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那你是不愿?”   花如雪将头埋得低低的,故作害羞状,果然,花夫人道:“方才我已经回绝了白二夫人,你不过才十二岁,规矩也还没学,刺绣也不会,若嫁到婆家,岂不是要像你大嫂那样丢娘家的脸。”   白淑荣连偌大一个白府也能管下来,如何能干,偏偏这样招花夫人嫌弃,花如雪又想到自己前世的婆婆,这世的德妃娘娘,自己也是万般不入她眼,不由得心生恐惧,想着这一世,无论如何,要嫁个不用服侍婆婆的人家。   马车慢慢驶到白府,花如雪下了车,回到墨竹院,叫茗荷仔细找个花瓶来,放些清水,将花插好,便进了里间。   茗荷插好花进来回话,花如雪道:“拜个帖子去苏府,我明日去瞧瞧幼向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小白哥不在眼前晃悠,小花的智商又回来了~ ☆、和好   次日起来,花如雪先到花夫人屋里去请安,说了要去苏府的事情:“昨日到白府赏荷内,女儿没有瞧见幼向,听幼蓁姐姐说是病了,故而今日想去探望。”   花夫人倒是不管她出去玩,只是嘱咐早些回来。   走到门前,花如雪又想起一事,折回来:“近几日不见琉璃姐姐在前头服侍呢,雪儿特来一问,若是因为赵嬷嬷的事情,娘亲迁怒了琉璃姐姐,那当真是雪儿的罪过了。”   花夫人不知她做何这样问,以为是琉璃私下去求了花如雪,便道:“娘房里的事情何时要你来操心,好好去玩吧,别在外头惹祸就是。”   花如雪退去,回房里拿了荷花,前往苏府。   这苏府接了帖子,晓得花如雪今日要来,苏幼蓁和苏幼瑶特特准备好些精致点心,就等着邀请花如雪到花园荷花池中。   花如雪进了花厅,苏家夫人坐在上位,下面依次坐着苏家的三姐妹,花如雪拜见了苏夫人,正要坐在苏幼向身边,苏夫人先道:“雪儿可是好久没过来了,可是这几个姐姐妹妹得罪了你?快来姨母身边坐。”   这般说了,花如雪也不好推辞,坐在苏夫人身旁:“雪儿没得个姐姐妹妹,家里两位哥哥又都是说不上话的,哪不是三天两头往苏府跑,姨母不嫌才是呢。”   苏夫人笑道:“雪儿这嘴可是越来越甜了,可是花姐姐在家时给你喂了蜂蜜的缘故?我常说,你这几个姐姐妹妹都不如你一般贴心,若真是有法子能治一治她们这呆呆笨笨的毛病,姨母可是要学一学的。”   苏幼蓁接过话去:“娘亲偏心呢,怎么我们就是呆呆笨笨的不如雪儿妹妹了。”苏幼向与苏幼瑶却是不敢说话的。   花如雪道:“单幼蓁姐姐就是极其孝顺的,幼向也是十分懂事,再不说幼瑶妹妹那一张巧嘴,必是哄得姨母每日合不拢嘴呢。”   这姐姐妹妹的,区分得这样清楚,偏到了苏幼向便不是,再愚钝的人,也晓得她与哪个更亲密,更何况她今日来,本就说是来探望苏幼向的。   苏夫人面上有些不太好看,苏幼瑶连忙叫丫环换了新茶来,大家吃了一回新茶,由苏幼蓁提出,几位小姑娘就往荷花池去了。   花如雪挽了苏幼向走在最前面:“昨日我去了泽芝湖,晓得你喜欢那儿的荷花,特意给你摘了许多,方才已经叫丫头送到你屋里去了。”   苏幼向明显兴致不高,淡淡答应一声,也就算了,真像是生病了的模样。   花如雪道:“听幼蓁说你生病了,原以为是骗我的,今日一看,竟是真的,可是风寒?”   苏幼向脚下渐渐走得有些快了,花如雪晓得这是有话不想叫苏幼蓁苏幼瑶听到的意思,也走快了些:“你可是有话要说,是不是幼蓁又欺负你了?”说完故意回头去望身后的两人。   苏幼向问道:“如雪,你可是怨恨我将你推下水去,白府赏荷之时,才会故意戴了那步摇去的。”   花如雪抓住她手,故作关心的模样:“幼向,可是幼蓁回来为难你了?我并不知晓她曾经向你要过那步摇,不然以你目前在苏府的处境,我是绝不会戴出去的。”   这关心的话在苏幼向听来却是字字扎心,祖母去世,她目前的处境的确艰难,活得连府上的下人也不如,苏夫人肆无忌惮的辱骂差遣,苏幼蓁的嘲讽为难,苏幼瑶的落井下石:“并没有,大姐只是问了我一句,并没有说什么。”   花如雪自然明白,从小生活在主母压迫下的苏幼向,从来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敏锐,不是轻易能够骗的过的,于是抓住她手,语气中尽是焦急:“如雪,如今你已经连我也不信了吗?”   苏幼向依旧不为所动,花如雪继续道:“咱们从小一起长大,你有凶悍主母,我家里也好不到哪去,你又不是不知我的身世。”说着就要落下泪来。   苏幼向见她这样,不觉也有些动容:“我不过这两日天热了,睡不好,没什么精神罢了,你别胡思乱想,咱们永远是最要好的。”   花如雪面上答应,心中不觉又想到那个梦,只怕现在的苏幼向也没有想过,有一天会亲手将她置于死地吧:“我就知道幼向你是不会怪我的。”  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荷花池旁,这荷花池中种的也和白府差不多,还不如白府开得艳,花如雪进了亭子,略吃了几口点心,有丫环拿了鱼料了,四人就在湖边喂起锦鲤来。   苏幼蓁见花如雪一心只在苏幼向身上,心中很不是滋味:“雪儿妹妹,你可小心些吧,别再叫人推进了池中。”   苏幼向脸色一青,低着头不敢说话,花如雪伸手握住她,向苏幼蓁笑道:“这里并没有人推我呢,姐姐才是,小心别摔了。”   苏幼蓁自讨了没趣,便不再说话,只向苏幼瑶第一个眼神过去,苏幼瑶立即道:“雪儿姐姐可防着些吧,知人知面不知心呢。”   花如雪又道:“谢谢幼瑶妹妹,我看得清楚着呢。”说完与苏幼向相视一笑。   苏幼向小声向花如雪道谢,两人约着往别处去,再不理她两个。   两人走到一处树荫下,坐在那石凳上,花如雪正要再向苏幼向示好,苏幼向倒是先哭起来:“这几日,我心里一直有件事,因着这件事,吃不好,睡不好,又不敢说与旁人,唯有和你诉诉。”   花如雪拿手绢给她擦眼泪:“是何事,你且说说,只要我能帮上的,我一定帮你,再不济,还有我爹与娘呢。”   苏幼向道:“前几日,我听到些风声,说是大娘要将我许了人家 。”   花如雪心中暗喜,顿生一计:“你不过才十二岁,要嫁人也还早着呢,苏夫人为何这样着急?苏大人也不管管的吗?”   苏幼向摇头,苏夫人河东狮的名声京城里谁人不知,苏大人若敢发话,自怕不知还会嫁个什么人呢:“大姐还未出嫁,想来大娘不过先打算这罢了,我是不敢奢求嫁得多好,只别再像我娘亲一样为人妾室就好。”   花如雪心道,不想为人妾室,我偏不能如你的愿,叫你今生不得好过:“老夫人不在,这府上只怕没人能为你做主,不如这样,我带着你多出去走动,这京城里的名门闺秀最讲的就是名声二字,只要你能在小姐圈子里博得一个好名声,好怕没有好婆家找上来吗?” ☆、琉璃   花如雪在苏府一直待到傍晚时分,回来时,正赶上晚膳,因花丞相外出赴宴,花夫人便留了她一起用晚膳,白淑荣在一旁伺候。   花夫人问起苏府的事情,花如雪捡有意思的说了一遍,又说起苏幼向身上不好,恹恹地不爱说话。   花夫人道:“她哪里是身上不好,想必是苏夫人给她罪受了。这妾生出来的女儿,就是可怜。”说罢瞟了白淑荣一眼,白淑荣布着菜,手也不曾抖一下,面上仍是笑着。   花如雪本想说自己是捡回来的,岂不是更不得好过,但又一想,花夫人一向忌讳这个,便作罢了:“娘亲说笑,我瞧着白二夫人对大嫂就很好,昨儿还拉着大嫂的手,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呢。”   花夫人冷眼看着白淑荣:“这儿不用你伺候了,回去吧。”   白淑荣依言告退,待她走出门时,花夫人故意提高音量,道:“天知道是不是做戏给咱们外人看,再者,也不过是看你大哥的面子。”   花如雪又一次肯定,这一世,一定要嫁到没有婆婆的人家。   摆好了菜,两人也不再说话,慢慢吃起来。花如雪思量着如何将琉璃弄回来替换了珍珠,只是死活想不出法子,这重生不是重塑,并没有让她变聪明。   用过饭后,陪花夫人又说了几句话,正要回去和茗荷三个商量一番计策,不想方嬷嬷先带着琉璃进来了。   只见琉璃两眼发红,似是哭过的样子,花夫人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方嬷嬷回道:“夫人,琉璃这丫头,平日里看着不错,背地里,却是净做些丢人的事。”   花夫人因近日花丞相不在家中用膳,心中有些不好受,明眼人都能看出来,方嬷嬷挑这个时候说琉璃的事情,想必是知道了琉璃的大错处,否则,被罚的人就是她。   花夫人道:“什么丢人的事?”   方嬷嬷看看花如雪,犹豫再三,见花夫人并没有叫花如雪退下的意思,才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。   花如雪扭头装作去看窗外,仔细听着,只听见不干不净四个字。心中暗惊,难道琉璃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,可方嬷嬷又是如何得知?   花夫人听方嬷嬷禀告完,抬眼向花如雪道:“不早了,雪儿回墨竹院去吧。”   珍珠是一心忠主,有算计的,最难收买掌控,玲珑珑琥珀在花夫人面前不是很得脸,花如雪要想知道花夫人的心思,最好的人选就是琉璃,所以,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,今夜也要保下琉璃来。   花如雪道:“可是琉璃姐姐犯了什么事情?”   花夫人道:“是小事”   花如雪见花夫人刻意隐瞒,就知绝非小事,以花夫人一向的做事风格,十有八九,琉璃是要被打一顿撵出去的。   花如雪低声说道:“雪儿也到了学理家的年纪,娘亲就让雪儿在边上看看吧,看看娘亲是如何处置下人的。”   花夫人还是不答应:“你若想学,以后可以跟着方嬷嬷慢慢学,有的是时间,今日这事,不听也罢。”   花如雪扯着花夫人的衣角撒娇道:“娘亲,就让雪儿看看吧,雪儿保证就在旁边坐着,一句话也不说。”   琉璃犯的事情,于十二岁的花如雪而言,的确是不堪入耳,但是花夫人转念一想,将来是要送花如雪进宫,这铁血手腕,还是该叫她早早学会才是:“那你就坐在一旁听着,不许插嘴,不许给任何人求情。”   花如雪乖乖点头,叫了茗荷三个,往垂帘后的书桌走,拿起那桌上的笔来就要写字,芳萝只得给她磨墨,一边小声抱怨着。   外头花夫人叫方嬷嬷开始审问琉璃,花如雪仔细听去,果然是不干不净的事情,于花夫人制定的规矩里,打死也不为过。   方嬷嬷道:“琉璃,嬷嬷我且问你,你房中窗台上插的那荷花,可是老爷身边的顺祝从泽芝湖采来,送你的。”   琉璃只哭不答,方嬷嬷又问了两遍,她还是不说话。这夫人身边侍奉的人,自然不可说打就打,方嬷嬷只得请示花夫人:“夫人,您瞧,这?”   花夫人不答,端起一盏茶,轻咂一口,递向珍珠:“淡了些。”   珍珠连忙出去换茶,再回来时,身后跟着个小丫头,手里抱着那瓶荷花。   方嬷嬷暗喜:“这荷花就在这里,那你还想抵赖不成。”琉璃看一眼那荷花,还是不承认。   花如雪透过帘子望去,正是她先前在琉璃屋里见到的那瓶,因时间长了,已有了枯萎的迹象,只是单凭这荷花,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,这个季节,荷花到处都是,采荷花的人不计其数。   花夫人还是不说话,细品新沏的茶。   方嬷嬷指着那抱花来的小丫环,问道:“你不认这花,可认这人?”   琉璃抬眼看去,抹干眼泪:“自然认得,这是咱们院里负责浇花的可儿。”   方嬷嬷道:“认得就好。”又向可儿道:“将你早些时候与我说的话,再一字不落地向夫人说来。”   可儿得了令,伏在地上,一五一十开始说道:“夫人明鉴,奴婢的娘亲是厨房里的厨娘,偶一日,奴婢得一个小丫头传信,说是奴婢的娘亲叫奴婢去,奴婢见院子里的花草已浇完,几位姐姐又没什么吩咐,因担心娘亲有急事,便向方嬷嬷告了假去了。”   方嬷嬷适时插嘴道:“正是呢,老奴也还记得。”   那可儿继续说道:“女婢跟着那小丫环走,却见她并不是往厨房去,却是往西穿堂去,奴婢心里担心,就问了她几句,哪知她回答得支支吾吾的,奴婢自不能再跟着她走,便说要回来,那小丫头急了,就说是老爷身边的顺祝有事要求奴婢。顺祝是老爷身边的人,奴婢无才无能,哪里就有事能求到奴婢身上呢,不想那小丫环竟从偏房里拿出这花来,叫奴婢交给琉璃姐姐,还有一封信一起。”   方嬷嬷道:“你可看清那小丫环长何样,是哪个院子的?”   可儿正要回答,垂帘里间却传来芳萝的笑声:“夫人院里扫除的百儿是琉璃姐姐表妹,这顺祝哥在老爷身边做事,本以为挺机灵的,不想却如此愚笨,怎么不去找百儿,偏找了可儿?”   花如雪厉声道:“谁准你说话了,去外间掌嘴二十,英蓉看着。”   英蓉领了令,带着哭哭啼啼的芳萝到外面去,众人只装作没听见,也没看见,却听可儿道:“那小丫环奴婢曾见过,好像是三小姐院里的人。”   竟然有墨竹院的份,花夫人望着垂帘后仍在写字的花如雪,想起她今晨也是问起过琉璃的事情,不觉双眼眯起来:“你继续说,是谁?”   可儿道:“奴婢极少去墨竹院,只是有个印象,并不晓得确切的名字。”   花夫人向方嬷嬷道:“你带着她,去墨竹院瞧瞧。”   既牵扯到墨竹院,这件事花如雪越是掺和越乱,索性她也还没想出好法子来。   不一会儿,方嬷嬷带着可儿回来了,身后跟着墨竹院的扫除侍女怡儿,怡儿一进门便大喊冤枉:“求夫人明鉴,奴婢只是替人传个物件,并不知琉璃姐姐与人有□□。”   里间花如雪轻咳一声,方嬷嬷道:“大胆,不得污了夫人小姐的耳朵。”   怡儿又是一阵磕头:“奴婢该死,奴婢该死,求夫人赎罪。”   方嬷嬷又叫说了一遍送花的事情,大致和可儿说的差不多,眼下认证物证俱在,琉璃再不说话也没用了,然花夫人却道:“既牵扯到三小姐,还是叫三小姐过来一起听听。”   珍珠得令,去请了垂帘后的花如雪出来,花如雪晓得花夫人心中疑虑,必是早间她多嘴的那句话,所以此时也不便为琉璃辩解,只问那怡儿:“你和顺祝,是如何认识的?”   那怡儿道:“本是赵嬷嬷在时的安排,有一日,赵嬷嬷找了奴婢去,与奴婢说,要奴婢以后负责为琉璃姐姐与顺祝传递消息。奴婢心想,既是赵嬷嬷的吩咐,想必夫人小姐是知道的,便应下了。”   这话说的天衣无缝,且不说赵嬷嬷远在庄子上,一时半会儿回不来,听闻今夜顺祝也是跟着花丞相出去应酬了。   花如雪问琉璃:“方才芳萝说你有了妹妹,叫百儿,在这院儿里扫除,可是真的?”   琉璃道:“正是。”   花如雪又问怡儿:“我再问你,你为何不找百儿,偏找了可儿?”   怡儿回道:“这也是赵嬷嬷吩咐的,不得将此事告知百儿,因赵嬷嬷与百儿娘亲有些旧怨,担心此事被百儿娘亲晓得,搅黄了。所以奴婢随意寻了那日正好有空的可儿。”   琉璃低着眼不说话,竟是默认了一般,可儿和怡儿的一套说辞,一时之间也没有破绽可寻,花如雪道:“既是这样,娘亲处置吧。”   以琉璃原来在这屋里的地位,等到年纪大了可以出嫁,求一求花夫人,想要嫁花丞相身边的人也不是不可能,花如雪实在想不明白,为什么琉璃会收下那花,留把柄给人抓。   花夫人正要发话时,一直不愿开口的琉璃却说话了:“此般种种,皆是我一人主意,与他人无关,望夫人明察。”   正这时,白淑荣来了:“娘亲今日来犯头疼犯的厉害,方嬷嬷也忒不懂事了,这等小事,就敢拿来劳烦娘亲?” ☆、无能为力   花如雪不知白淑荣现在进来,意欲何为,这时候,分明她是最不该插手的人,然她既然来了,花如雪也无法,只好按兵不动,静静观察着。   花夫人见是白淑荣来了,脸瞬时冷下来,比方才还冷几分,白淑荣只做未见:“郎情妾意,方嬷嬷成全了便是,何必再告诉娘亲,想要为琉璃妹妹讨一份嫁妆不成。要知道,咱们家的嫁妆可都是留给三妹妹的。”   说着就上来给花夫人请安,花如雪亦向白淑荣请安,花夫人不悦道:“这么晚了,你还过来干甚,不好好照顾物儿?”   花夫人不叫白淑荣起身,,白淑荣还不敢起身的,半躬着身子,道:“方嬷嬷去外面传了几次人,不晓得被哪个不长眼睛的将这屋里的事情传了出去,儿媳是自家人,知道了也无妨,就怕这府上人多嘴杂,传到外面去,于公公婆婆面上有损。”   花夫人看一眼方嬷嬷,方嬷嬷一抖擞,跪在地上,俯身说道:“冤枉啊,夫人。老奴在这府上跟着夫人做了多少事情,如何这点分寸都没有,还请夫人明察。”   花夫人不理,只向白淑荣道:“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,早些回去吧,我虽是老了,这屋里的事情也还算能处理清楚。”   花如雪一听,果然花夫人是有些忌惮白淑荣从前在白府理家而得的名声的,所以对白淑荣处处打压也不无原因。   白淑荣道:“娘哪里的话,倒是儿媳的不是了,儿媳不过想着琉璃一向是娘亲身边得力的人,服侍娘亲惯了的,怕她被罚了,一时之间,换了人来,娘亲不习惯,才来为琉璃讨个情。”   这明眼人说不晓得花夫人对白淑荣的厌恶,她这哪里是为琉璃求情,分明是添油加醋,至琉璃于死地。   花夫人也在想白淑荣的心思,只不知白淑荣究竟是为了琉璃,还是落井下石:“最后说一遍,我屋里的事情,我自会处理,不需你来指手画脚。”   白淑荣虽然总不得花夫人欢心,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还是第一回,再有城府脸上也装不出笑脸,瞬时脸暗下来:“娘教训得是,只是儿媳不过是一份孝心,并没有想要插手娘亲屋里事情的意思。”   若是白淑荣立即就走了,只怕以花夫人多疑的性子,还会以为琉璃或是遭人算计,可是白淑荣宁愿被骂也不回去,就又引起花夫人的怀疑,琉璃或已被白淑荣买通,所以白淑荣才会这般卖力求情。   花如雪暗自感叹,设计陷害琉璃的人,实在是太懂得花夫人的心思,又十分会拿捏分寸。而且英蓉和芳萝还未回来,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帮助琉璃,只能干着急。   手上写出一个丽字,提醒自己,万事切莫操之过急,棋子还可以再有,千万不能暴露了自己。   外面花夫人又让方嬷嬷问了琉璃几句话,琉璃皆是不答,也是,现下认证物证俱在,加上白淑荣一番推波助澜,她就是想辩解,花夫人也不会想听。   英蓉悄悄地就回来了,花如雪眼前一亮,问道:“可有打听清楚,今夜是怎么回事?”   英蓉小声道:“那几个小丫头所说,句句属实,并没有冤枉琉璃姐姐,小姐,只怕咱们这回,是有心无力了。我在外间见到杏儿,大奶奶也来了?”   花如雪摇摇头:“落井下石,指望不上,这回对方是有备而来,面面具备,且不说我们现下还稀里糊涂,不知原委。”   茗荷道:“这是谁,要这般陷害琉璃姐姐,也太狠了些。”   英蓉不说话,手指头悄悄指向站在花夫人身旁的珍珠,花如雪也望过去,瞧见珍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,茗荷问道:“这是为何?”   英蓉摇头。   花如雪也想晓得,为何,若是为了撵走琉璃,独得花夫人的欢心,出手这么狠,实在是没有必要,除非,这件事,她还能从中得到另外的利益。   仔细回想事情的全过程,包括每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,前面两个小丫头的证词,为了证明整件事情,这是必要的,后来白淑荣来了,白淑荣肯违逆华夫人的心思前来,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,那么,到底是为了什么呢?   “我知道了,为了牵扯上更多的人,赵嬷嬷肯定是难逃其咎了,怡儿是咱们院子里的,今儿早间我又多嘴问了一句琉璃姐姐的事情。方才大嫂进来时说,有人将这里的事情传了出去,方才出去的就只有英蓉和芳萝,此事,若不是冲着和琉璃姐姐交好的玲珑,就是冲着咱们院来的。”花如雪低声向英蓉茗荷交代,英蓉点点头,悄悄出去了。   花如雪坐在椅子上,盯着那丽字,听着外间的动静。   琉璃并无辩解,花夫人本就忌讳下人私通的事情,手一扬,吩咐道:“叫杨婆子来领了人,打发到离京远的地方去。”   花如雪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,也不能出去求情,只见琉璃万念俱灰,立时就软了双腿,跌在地上。由着方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将她拖出去。   白淑荣适时告退,果然,花夫人就想起了方才她话里所说,那将这院里的事情说出去的人:“你回来。”   白淑荣怯怯地走回去:“娘还有什么吩咐?”   花夫人道:“以后没事少到我院里来,少和我院里的人说话。”   没有问起,不代表没放在心上,白淑荣依言退下,脸上有一抹不可察见的笑。   花如雪这时才走出去,走到花夫人轻轻为她揉着太阳穴:“方嬷嬷真是,天大的事情,明日再说不成吗,非要今晚说,引得娘亲头疼的毛病都犯了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你倒是和你大嫂一个心?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自然都是为娘亲着想的心。不止我和大嫂,大哥二哥也是一样的。”   花夫人笑笑,不再说话。   不一会儿,方嬷嬷回来了,花夫人问道:“处理好了?”   方嬷嬷回道:“杨婆子是惯了的,夫人放心。”   花夫人冷笑:“你在这府上做事也是惯了的,还不是照样将事情泄露出去,叫她来看我笑话。”   方嬷嬷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:“夫人明察,这院里人多口杂,可不一定就是老奴手下人的错。”   不及花夫人问话,花如雪先道:“怎么,不是方嬷嬷手下的人,就是我墨竹院的人了?这茗荷英蓉芳萝,方嬷嬷想审查哪一个?”   方嬷嬷赔笑道:“三小姐哪里的话,就是借给老奴一百个胆子,老奴也不敢的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那方嬷嬷是什么意思?”   方嬷嬷还欲强说,花夫人先道:“行啦,都不要吵了,雪儿先回去。此事以后不许再提。”   花如雪依言告退。 ☆、上香   回到墨竹院,已经到了就寝时间,茗荷吩咐小丫头准备热水:“琉璃姐姐只怕已经出府了,小姐宽心吧,事发突然,咱们想帮,也帮不上。”   琉璃被赶出去,是继英蓉芳萝被罚之后,又一次,花如雪感到无能为力。   重生之前的她,心宽得很,唯一在乎的就是圣上,圣上刚好也极宠她,她也不用和宫里那些女子明争暗斗。   她的一生,除了死前那几日,可以囊括为四个字,顺风顺水。   所以她从来不晓得自己有多么愚笨,在这深院之中,连花夫人身边一个小小丫头,也斗不过:“茗荷,我是不是很没用啊?”   茗荷不明白今夜之事对花如雪的打击,只以为花如雪是心疼琉璃,安慰道:“小姐已经尽力了,琉璃姐姐的事情,确实是触碰到了夫人的忌讳。”   花如雪叹气:“也罢,也罢,咱们只做好防备就是,别叫她们又咬上墨竹院。那个怡儿,打发到别处去吧。”   就像花夫人说的,此事以后不许再提,翻过篇去,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。   这一宿,花如雪又做了噩梦,画面转变,死的人变成了丞相府上下,驱不散的还是苏幼向那张狰狞流血的脸。   茗荷进来为她点灯:“小姐又噩梦了,奴婢陪着你吧。”   花如雪摇头拒绝:“不用管我,还早,你自己再去睡一会儿吧。”   茗荷放下灯便走了,花如雪光脚下了床,坐在梳妆镜前,细细打量自己,那头发散乱,印堂发黑,双眼空洞的模样,若是此时有人进来,只怕要吓个半死,她自己也有些害怕,冷笑道:“只怕梦中那张可怖的脸,是我自己的呢。”   起身去开窗透气,天已渐明,放眼望去,只觉朦胧一片,极其清冷,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:“上天为何,允我花如雪重活一世。究竟前世是梦,还是现世是幻?”   这漫天的早雾,自然不能给她回答,她回到床上,闭上双眼。   不大一会儿,天就亮了。   茗荷因花如雪噩梦一事,十分担心,蹑手蹑脚推开里间的门,走进去看,只见花如雪正在床上躺着,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,她吹灭了蜡烛,轻轻关上窗,正要离开时,忽然听到花如雪的声音:“茗荷。”   茗荷走近:“小姐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这两日我总是不得安眠,你去回了娘亲,就说我今日要到城外上香。”   茗荷依言退下,顺便叫晚间等候的英蓉进去伺候花如雪梳洗。   花夫人听闻花如雪不得安睡,也是担心:“可是昨日琉璃一事吓着小姐了?”   茗荷道:“回夫人的话,并不是,小姐这已接连几日,皆是卯时一刻梦醒,原该早些禀告的,不过小姐不想叫夫人担心,便一直没说,只叫厨房里炖了安神的汤喝着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荒唐,这汤汤水水要是这么灵验,还要那安神药做什么。先请太医来瞧瞧,别什么事情都要拜神拜佛。”说着就叫方嬷嬷查人去请太医。   茗荷退下,回了墨竹院:“小姐,夫人叫先请太医。”   花如雪早就料到还是这样:“那就先请太医把把脉。”   不一会儿,太医就来了,为花如雪把完脉,开了些安神补气的药,叫日日吃着。   送走太医,花如雪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,往花夫人院中去。   花夫人免不了又问一遍她噩梦的事情:“太医开了药,你就好好吃着,平日无事,也该四处走动走动。”   花如雪的回答与茗荷也差不多:“日头大得很,雪儿不想出门。”   正巧就有永定侯府家的帖子送进来,说是肖老太君明日摆八十的寿宴。那帖子上说得极是客气,请各府赏脸,但是谁不知道,以肖老太君的尊贵,只怕几位王爷也要去的。   花夫人道:“明日你可得好好打扮打扮,不能再像上回那样,穿得不伦不类。”   花如雪知道花夫人心思,正是为了那可能会去的几位王爷:“上回穿得不伦不类,还叫白二夫人惦记上了呢,娘亲有何好担心的。”   花夫人笑着要掐她嘴:“女儿家说出这样的话,害不害臊?”   花如雪捂着脸躲到一旁:“雪儿自然晓得,白二夫人看上的是父亲在朝中势力。”   花夫人敛了笑,正色道:“娘与你说过多少回了,这样的话,不得乱说。”   花如雪抓着花夫人衣角,小声认错:“是,娘,雪儿知错了。”   这样的话,虽是不许乱说,但是真听了,花夫人心里还是很高兴的,这就是花丞相的势力,连永安侯府都是忌惮巴结:“多少人在你爹背后看着,寻你爹的错处,越是爬得高,越是危险,所以,咱们家,无论何时何地,说话做事都要仔细。”   花如雪点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   花夫人见花如雪认错态度还算良好,也不多教训她:“回去吧,肖老太君的寿宴,可得好好准备。”   花如雪依言退下,走到门口,又折回去:“娘,女儿一会儿想到苏府去看幼向。”   这个花夫人自然是不反对的:“去吧,早些回来。”   回到墨竹院,花如雪立即叫来茗荷三个:“茗荷可还记得幼向衣裳尺寸。”   茗荷道:“记得的,幼向姑娘身量和小姐相差不大。”   花如雪点头,吩咐她到衣柜里取出一件白玉兰散花仙裙:“你与英蓉一道,照幼向的尺码改一改,要快。”又吩咐芳萝去首饰盒里寻几件相配的首饰。   三人虽不知为何,但见花如雪这般着急,也不多问,立时去办。   苏幼向今年生辰时,花如雪送的是一套衣裙,所幸茗荷记下了尺码,与花如雪大体是一样的,改起来并不费劲,不多时,便改完了。芳萝也选好了首饰,给花如雪一一过目后,收好。   带着衣裳和首饰,花如雪去了苏府,由苏府下人引着,直接进了苏幼向的院子,因她从前就一直这样,苏家下人也见怪不怪。   苏幼向接过衣裙首饰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:“不过年不过节的,你送我这些东西做什么?”   花如雪道:“明日肖老太君寿宴,你不会还不知道吧?这衣裙是我特意送来助你的,听说明日连几位王爷也会到场,先前你不是已经得了德妃娘娘赏识吗,这次若是能遇见宁王殿下,入了殿下的眼,还怕不能嫁进宁王府?到时苏夫人就不能在你婚事上动心思了。”   苏幼向略一思索,也觉有理,便收下了衣裳。   两人又叙了几句,花如雪以天热为由,告辞了。   马车上,茗荷不解:“小姐给苏小姐的衣裙,她真的能穿去吗,奴婢担心苏大小姐和苏三小姐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放心吧,幼向是有手段的。”   马车没有向花府去,而是驶向了城外,花如雪晓得自己不得安眠的缘由,不是吃药能吃好的,所以向花夫人提出去苏府,不单单是为了送衣裙。   跪在菩萨面前,花如雪还是在问那个问题,上天允她重生的用意。   菩萨也没有回答她。   她起身准备回去,另一个蒲团上有一人也站起身来:“三妹妹方才求的什么?”   花如雪一看,原是白元修,不想与他多做纠缠,随口编了一句:“姻缘。”   白元修笑道:“还以为三妹妹是求菩萨保佑,那荷花没白摘呢。”   脑中闪过一个想法,花如雪径直向外走去,白元修果然跟来。她低声向身后人道:“帮我个忙,我就不计较你轻薄我的事情。”   白元修弯起嘴角:“哦,我何时轻薄过三妹妹?”   花如雪也懒得提醒他,泽芝湖划船一事,单枪直入:“帮我救一个人,她叫琉璃。” ☆、寿宴   这一日,花如雪早早地起来,找了一身不出错不出挑的衣裙穿上,仔细描了现下京中流行的妆容,吃过早饭,就往花夫人的院子里去请安。   白淑荣这几日勤快得很,不论花如雪何时过来,都能遇到她在伺候,即便花夫人的脸色十分不好,即便整个院子的人看了花夫人的脸色,都在刁难她。   这样的精神,倒是叫她十分佩服,不自觉就会想起苏幼向。   花如雪走进去,先是向花夫人请安,又向白淑荣问礼。琉璃一事还没有后续发展,她犯不着也跟着众人为难白淑荣。   花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,确定是没有犯先前去白家赏荷时那样的错,才问她昨夜是否睡得安稳。   花如雪昨日悄悄去城外上香的事情,被花夫人知晓了,所幸也不是什么大事,花夫人不过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两句。   花如雪道:“吃了太医开的药,竟好了,昨夜并未噩梦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那就好,既然管用,就叫茗荷叫那方子好好收着,以后再犯了找出来吃一副就是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嘱咐过的。”   花夫人用过早饭,一家子就往永定侯府去。   来寿宴的人自然比去白府赏荷的人多,花夫人向老太君献了礼,问了安,才入座,白淑荣在一旁伺候着,花如雪就坐到几位相熟的世家小姐旁边去,热情地向她们见过礼,目光却四处搜寻着。   按照苏夫人的性子,这样的宴会来的自己是最早的,所以,花如雪倒是不怀疑苏家另外两位小姐还没到,只是有没有苏幼向,就不好说了,虽然昨日她那样信誓旦旦。   今日的宴会,倒是颇有些争奇斗艳的意思在,不仅是人多,热闹也比白府上热闹,大约也是听闻了那几位王爷会到的缘故,只是女眷毕竟都在内院,和外院男子是见不到的,这般,花如雪倒是有些不懂了。   听闻苏老夫人出殡那日,宫里的德妃娘娘安排了宁王前去吊唁,只是那时花如雪没有见宁王的心思,乘着病,没去。不过想来,那时,只怕也是极热闹的。   花如雪轻笑,何其悲凉。   喝了几口茶,又尝了几块点心,和周围世家小姐讨论着京城最近发生的趣事,又出了哪些好看的衣裳款式和首饰,彼此之间不露痕迹地比较着自己某一样首饰的名贵。   这些花如雪是很熟悉的,她在这个环境里长大,后来又去了宫里,宫里的女子每天看着四四方方的天,能讨论的事情,那就更少了,自然,桌面上的明争暗斗,也更有趣。   不过她也就是个看客,毕竟没有人会为难她。   人来齐全了,席面也摆上了,花如雪终于看见了那一身白玉兰散花仙裙。   苏幼向肤白,又长着一张清纯无害的脸,瘦瘦小小的,正衬得起那裙子,当真是我见犹怜。   花如雪摸一摸自己的脸,暗自叹息,虽然也是巴掌大小,但因为眉眼之间略显妖艳,就穿不出那样仙的气质。   不大一会儿,席面摆完了,就由肖夫人提出听戏,肖家这样的大家族是有自己的戏班子戏台子的,花如雪听过几次,心觉极好,曾向花夫人提过几次,皆是被以低调为由拒绝了,所以花如雪一直不明白,说花丞相贪污,那贪污的钱,用到哪里去了。   但是这不与花如雪有关,花如雪也不愿意去想,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,只怕还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。   花如雪走到苏幼向身边,热情地挽了她的手,小声道:“幼向,你今日是最漂亮的。”   苏幼向略一低头,有些脸红:“哪有,如雪不要乱说,席间比我漂亮的小姐多了去了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脸都红了,还不承认?”   苏幼蓁忽然凑过来:“哟,我说呢,怎么就忽然有了这么好看的衣裳,原来是如雪妹妹,送的呀。”故意咬重那送字,摆明了要羞辱苏幼向一番。   俗不知,这样的话,分明是在打苏家和苏夫人的脸。   花如雪道:“幼蓁姐姐若是喜欢,改日我也送幼蓁姐姐一件。”   苏幼蓁不知方才的话失了苏家体面,苏幼瑶却是听出来了,附在她耳旁小声提醒,花如雪见她脸色微变,也不再多说,拉着苏幼向便走了。   这样的事情,自然是她乐见的。   长辈在这里,点戏自然没有她们小辈什么事情,不过是肖老太君偶然想起哪家的女孩子,叫到面前去,夸奖一番,得点一出罢了。   花如雪自知是没有这份殊荣的,左不过花夫人得最先点,以全了花家体面罢了,便与苏幼向躲在角落里说笑吃东西。   不大一会儿,外院就有人传话来,说是外院作了祝寿的诗传进来,肖家小姐肖沁涵接过,一一念给老太君,老太君听过连连道好,肖夫人便顺势提议,叫内院的小姐们也写上几首,送去外院评比评比。   这世家小姐自小便饱读诗书,要作诗,自然不难,花如雪抬眼扫去,个个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,只是碍于身份,都是互相谦让。   她本不爱戏,台上咿咿呀呀唱着,听得她心烦,加上她也不会作诗,未免尴尬,便借口更衣,起离开。   天热得很,想了想,肖家她还是来过几回,便直接往花园走去。   宴会上写诗,以前也有,花如雪也是直接就走了,花夫人晓得她肚中无墨,自然也不会寻她,还帮着她掩护。   花如雪心里明白,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。   “如雪姐姐,等一等。”   花如雪心道,竟然还有人和她一样不擅作诗,也是奇了,回头一看,却是白家小姐白梦丽。   白梦丽是出了名的才女,也跟着出来了,想必是有事。花如雪打趣道:“梦丽妹妹也不会作诗?”   白梦丽笑道:“姐姐见笑,妹妹愚笨,于诗词上,却是不通。”   花如雪只一笑:“妹妹才名,天下皆知,若说妹妹不通诗词,只怕就没人敢作诗了。”   白梦丽也不再与她兜圈子:“有一句话,三哥叫我带给姐姐,人已经救出来了,还请姐姐宽心。”   花如雪心中有了些许安慰,琉璃虽没留在花府,但到底保住了性命:“多谢。”   白梦丽又道:“她是有身孕的,姐姐知道吗?”   花如雪愣住,怪不得那日琉璃没有一句辩解,若是被上刑,自怕孩子就保不住了,不过现下琉璃已经没有利用价值,她也不想知晓其中故事,只道:“不知。”   白梦丽不再说话,转身离开,花如雪沿着花园中的小径继续走,想着该如何安排琉璃才好,又想着要如何安排,苏幼向才能和工部尚书胡不终碰面。   这胡尚书听闻最是好色,家里正妻无能,不知抬了多少姨娘进门了。   前几日她就已经派人在打听着了,今日胡不终也会来参加宴会,只是外院男子是不能随意进入内院的,内院的女子也没有随便出外院去的道理。   正在苦恼时,哪知上天就给了她一个机会。 ☆、第一步   原是前头,花承物和肖正煜因一时口角,大打出手。   珍珠急急忙忙来通知花如雪,花如雪回到观戏台时,花夫人已经出去了,不止是花夫人,白淑荣,肖夫人,肖老太君也不在了。   花如雪故作焦急状,拉着肖沁涵双手:“可有什么消息?”   肖沁涵倒是真的着急,毕竟自己亲哥哥的性情她是晓得的,生怕惹上什么事情。   肖家虽有祖辈的功勋在,但一代一减等,到了肖正煜,不过是个子爵,自然比不得花丞相长子这个身份。   花如雪也看出了肖沁涵的担心,忙安慰她:“我大哥最是脾气急躁,怕是那句话冲撞了肖二公子,两人争执起来也未可知,外头传话难免有说不清楚的地方。”   苏幼向忽然走上前来,挽住花如雪手,细声安慰她和肖沁涵。   戏台子依旧在唱,花如雪恍惚想起初入宫时,皇后娘娘邀合宫妃嫔前去看戏,就有家族里和花丞相利益冲突的妃子,见不过她,为难她,那时的苏幼向,也是这么站在她身旁,给她支持。   下意识的,她推开了苏幼向:“咱们出去瞧瞧吧。”   肖沁涵有些犹豫,大家闺秀,出嫁之前,是不宜被陌生男子瞧见的。   花如雪却是无所谓,况且现在世风开明,对女子也没有那么多要求了:“走吧,在这里等,你就安心?没关系,就躲在暗处,悄悄听一听就是,不会被发现的。”   肖沁涵又想了想,终究是答应了,三人悄悄离开观戏台,向外院去。   原是肖正煜向花承物说起京城最有名的妓院,怡宵楼,新来了好多个漂亮姑娘,勾得花承物直馋,末了却又来一句:“花兄家既有河东狮,也就不便约花兄前去了。”   花承物虽然被白淑荣管得服服帖帖的,但那是因为白淑荣每每都拿向花丞相告状来要挟他,他虽有胆子在外住一次不回家,但是也尝到了苦头,再不愿轻易尝试第二次,况且白淑荣又是真的很漂亮,他也不就没多想外头的事情。   可这还没几天,外头就已经传出他怕妻了,怒从中来,趁着酒醉,自然是掀桌子踢椅子撸袖子,拳头就往肖正煜脸上去。   肖正煜也不是吃素的,立时就还了手。   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。   看白元修在肖老太君面前,一本正经,添油加醋复述整件事情的时候,躲在暗处的花如雪,笑得合不拢嘴。   吓得苏幼向一直掐她。   花夫人的脸色却是没那么好看,若是没有那么多外人在场,只怕白淑荣立时就要被劈头盖脸一顿骂。   不过花夫人毕竟是花夫人,立时脸上又含了笑意,向肖老太君道:“朋友之间,偶尔玩笑几句,本是正常,今日是物儿的不对,搅了老太君的寿宴,我这个作娘的,代他给老太君赔不是。”   肖老太君也不是小气计较之人:“不过是小孩子之间喝多了酒玩笑,倒是咱们这些做大人的多心了。”   肖夫人见自己儿子被打,哪有不心疼的,只是老太君发话了,她也不敢多言:“就是,方才沁涵点了一出极好的戏呢,咱们这会儿回去,正能赶上。”说着就扶了肖老太君往回走,白淑荣也扶了花夫人。   花如雪见时机正好,轻轻踩了一下肖沁涵后脚跟:“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,沁涵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  肖沁涵忙道:“没关系的。”   说话间又扬手打着了苏幼向的脸,苏幼向没防备,“哎哟”一声叫出来。   果然,耳尖的花夫人喝到:“谁在那里?”   花如雪首先走出去:“娘,是如雪。”   肖沁涵和苏幼向跟在后面,低着头,也慢慢走出来。   本来就有气的花夫人,此刻更是气上加气:“你们怎么出来了?”   花如雪连忙按住身后的肖沁涵:“如雪担心哥哥,就出来瞧一瞧。与沁涵幼向无关,她们都是如雪硬拽来的。”   花夫人冷眼望去:“娘就知道,必定是你的馊主意。”   肖老太君一向最是喜欢女孩子,倒是不介意,更何况所有的孩子在她眼中都只是孩子:“妹妹们惦记哥哥,这是好事,既然来了,就去瞧一瞧吧,免得心里记挂着。”   花如雪却是不敢上前,当着这么多男子的面,肖沁涵自然也不敢上前,苏幼向更不必说,三人皆是站在原地不动。   肖老太君点点头,笑道:“不去瞧?那就陪我老人家回去看戏去吧。”   三人依言,跟在四位长辈后头,便往内院去,没几步,苏幼向忽然停下,轻声对花如雪道:“我的帕子好像掉在方才那个暗角了,我去捡一下,立时就回来。”   这帕子是花如雪故意弄掉的,她自不会阻止:“你去吧,快跟上咱们就是。”   苏幼向回身,目光正与肖正煜相撞,她微红着脸,捡了帕子,赶忙又追上花如雪一行。 ☆、接连的宴会   天儿虽然热得不行,该有的宴会还是一个不迟,一个不少。   肖老太君的寿宴刚刚结束,花承物的生日又到了。   若是按照往年,花承物将外面的朋友请来家里,聚一聚也就完了,可是今年,因是新婚,又有花丞相严令,那些狐朋狗友自然是不敢请来的,花夫人便亲自写了请柬名单。   不外乎就是永定永安两座侯府,和朝中六部官员家的小辈,花如雪不用想也知道花夫人心思。   这样的事情没有她操心的份儿,她自在地在墨竹院中静坐纳凉。   不想珍珠就来了:“三小姐,夫人有事,请三小姐过去。”   花如雪努力收住已经翻出去的白眼,笑道:“劳烦珍珠姐姐跑一趟,我这就过去。”   过了花夫人那里去,才晓得花夫人是想请几位小姐也一起过来,这请柬,自然以花如雪的名义送过去,要好一些。   花如雪接过请柬去看,正有白家的白梦丽,和肖家的肖沁涵,苏家也有一份,苏幼向,还有六部尚书家的几位小姐。   花如雪笑道:“这些都是小事,雪儿即可遣人去送。”便出去了。   小辈的生日宴会,倒是不拘男女有别,她心中细细思量,想着无论如何给苏幼向创造一些,与肖二公子独处的机会。   到了花承物生辰这一日,整个花府都洋溢在欢快之中,花夫人对长子最为疼爱,宴会的排场也不小。   花如雪的几位客人早已经到了,正在一处凉亭喝茶说话,姑娘们聚在一起,聊的也就衣裳首饰,这些花如雪是擅长的,气氛倒也很好。   不大时,白淑荣带了人过来,请她们到外间去入席,众人便出去了。   今日的苏幼向依旧一身青色衣裳,清新可人,倒也还能引人注目。   众人入席,相互敬酒,歌女轻唱,舞女轻舞,三三两两聊天说话,倒也自在。   花如雪眼瞟着对面的肖正煜,小声在苏幼向耳边道:“肖二公子一直在看你呢。”   苏幼向耳朵有些红了,低着头,略有些羞涩:“如雪不许胡说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我既是胡说,你害羞什么?我可跟你说吧,前几日,他还托我大哥像我打听你呢。”   这自然是花如雪编的假话。   苏幼向脸却泛了微红,也拿眼去瞟肖正煜,正与他眼神相撞,立时别过头去,假意与花如雪继续说话。   花如雪将这些尽收眼底,拉了苏幼向起来:“喝了这梨花酒,头有些晕乎乎的,陪我出去走走吧。”   两人悄悄走了出去,不大时,肖正煜也跟了出去。   花如雪听到背后追来的脚步声,也放慢了速度,端了笑,回头去看,却是白元修,她有些头疼:“真是撞了鬼了。”   苏幼向一时没听清:“你说什么?”   花如雪强维持住笑脸:“我说,见到白公子,真是喜不自胜。”   两人向白元修行礼,白元修亦回礼:“花小姐好像并没有说那么多话吧。隐约好像说什么鬼?”   余光正瞟见肖正煜,花如雪不想再和他纠缠,便向苏幼向道:“幼向上回不是说,要去瞧瞧我们家花园里的花吗,不如现在就去吧。”   白元修却不打算如了她的意:“元修也想去瞧瞧,不知可否方便?”   花如雪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,只恨不得立时摇头说不方便,只是她晓得,若是她说不方便,白元修只怕更想去:“算了,还是以后再看吧。”   苏幼向却是看出,白元修有意与花如雪搭话,笑道:“方才出来时,花大公子正提议,要传酒令呢,你真要回去?”   花如雪正犹豫之时,肖正煜走了上来:“你们几个,躲在这里,做什么?”   四人又相互行了礼,花如雪立即道:“幼向说,喝了梨花酒,头也些晕,我陪她出来走走,正巧遇见白公子和肖公子。”见肖正煜果然上前关心苏幼向,便退了回去和白元修说话。   白元修看着一面色相的肖正煜,也明白花如雪心中所想,笑向她道:“三妹妹好计谋。”   花如雪听出他话里的刻薄,也不介意:“我不过是助力,若他们不是情投意合,下再大的功夫又有何用?”   原并不是肖正煜打听苏幼向,而是花如雪以苏幼向之名,向花承物打听过肖正煜。   白元修道:“肖正煜可助苏幼向走出苏府困境,苏幼向这性情家世,若是抬回肖家做了妾,想必肖夫人也不介意。”   花如雪抬眼望白元修:“这个理,你知我知,幼向自然也明白,她家里逼她逼得紧。”   白元修却故作疑惑:“原来你竟是要为她谋个好郎君?”   花如雪不屑道:“还没完呢,我不会叫她好过的。”   前世种种,历历在目,她不会忘,也不能忘。 ☆、镯子   花大公子宴会后的半个月,茗荷觉得很奇怪,自己家这个,自从大病之后再不爱出门的小姐,忽然又开始很热衷各种聚会。   并且,都会带上苏幼向。   茗荷心想,花如雪或许是又相信苏幼向了,明里暗里劝过几次,花如雪皆是付之一笑,并不理会。   她心里明白,针对苏幼向的所有事情,都不能让自己的三个丫头知道。   她们确实不喜欢苏幼向,可是这与恨,是不一样的。   她们不恨,就不会明白她为何要至苏幼向于死地。   苏幼蓁一向最是见不得苏幼向人前得脸,花如雪也就变着法的,让苏幼向出风头。   果然听苏幼向说苏夫人又对她多了诸多为难,若是普通的为难,于苏幼向而言,自是不够,毕竟她自小受着。   花如雪为了帮苏幼蓁想出整治苏幼向的法子,也是下了不少力。比如工部侍郎胡不终的好色,通过只言片语,有意无意告诉给她。   这一日,又不知是哪家的宴会,苏家三姐妹也在宴请名单中,这倒是不用花如雪再费力将苏幼向,从苏府接出来。   当然苏幼向最近在京城名媛圈子中,也可以说是声名大噪,从来默默无闻的她,得了助力,上了台面,果然比她那两个姐妹讨人喜欢,诗书棋画,样样精通不说,还写得一手好字,性子也好相与。   这一入席,匆匆与花如雪打过招呼,便被另外几位小姐叫走了。   苏幼蓁醋味道:“如雪妹妹可要小心了,我那二妹妹最会捡高枝,指不定攀上哪家郡主的,就不认得你了呢。”   花如雪也作担心状,故意沮丧着:“我也是这么觉得,幼向最近,对我可是疏远了许多。”   苏幼蓁趁热打铁,坐到花如雪身边来,附在她耳边,小声道:“昨日我看她手上,有一个极好的血玉镯子,你可知,是哪家的小姐送的?”   这血玉镯子十分珍贵,在这京城,却也算不上罕见,好几家小姐手上都有,花如雪从前生辰,也得过一只。   却是丞相手底下官员为了讨好送的。   小姐之间,相互送礼,实在没有出手这么大方的。   花如雪道:“不知道呢,莫不是幼向真的认识了哪位王爷家的郡主,否则何至于那么大方?”   又叹一口气,很是伤心的模样:“幼向,恐怕真的要与我疏远了。”心中却在想这镯子的来处。   苏幼蓁最是见不得苏幼向好,此刻心中恨不能将她那张脸给划出几道口子,好好解气。  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那镯子的事情,苏幼蓁依旧愤懑不平,苏幼瑶一旁劝慰,才渐渐好了些。   苏幼向转了一圈,终于回来了,在花如雪身边坐下,将方才听到的趣事讲给她听。   花如雪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,也不搭话,略笑一笑。   苏幼向停下话头:“如雪,你怎么了,可是不舒服?”   花如雪摇摇头,犹豫再三,附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蓁姐姐好像知道你和肖二公子的事情了。”   苏幼向一惊,她和肖正煜的事情是刻意遮掩的,没几个人知道:“她是怎么知道的?”   花如雪看她手腕,此时正戴着一个普通的玉镯子,并不是血玉:“蓁姐姐说,昨日见你戴了一个血玉镯子,又听闻你最近和肖二公子走得近,她猜的。”   这不说还好,一说苏幼向眼圈就红了,自从她开始和花如雪四处赴宴,每次回家,苏幼蓁都要将她全身上下翻个遍,才放她进屋。   昨日那血玉镯子就是这么被发现的,还是她好说歹说,又恳求,又威胁,才没有被强拿了去。   苏幼向心里委屈,却也并不哭诉:“想来应该无事。”   花如雪不料她竟是这般淡然,想来也是苏幼蓁手段过于小气,没吓着她:“我也是担心你罢了。还有,我听说,那肖二公子,纨绔不能教化,世家子弟的坏毛病,他全占了,你与他往来,可要小心些。”   后面的话,自不用说明白,苏幼向道:“我有分寸的。”   又闹了一阵,这一日的宴会,便散了。   花如雪回到墨竹院,已是筋疲力尽,茗荷拿热毛巾给她搭在脸上,疏散倦意。   花如雪问:“安排英蓉的事情,都做好的吧。”   茗荷道:“都按小姐的意思,办好了,那日苏大小姐从最颜居回苏府,撞上胡侍郎的马车,听闻后来胡侍郎去了苏府,和苏大人相谈甚欢呢。”   花如雪将毛巾揭开,递给茗荷:“英蓉那哥哥也是能干,只是认识苏府守门的,就能买通赶马之人。”   换一身家常衣裳,往花夫人院子里去,白淑荣又在伺候,倒也殷勤,花如雪因为琉璃的事情,不太待见她:“大嫂又在啊,不知道,还以为娘亲这里的晚饭更有滋味呢。”   白淑荣笑道:“三小姐哪里的话,就是娘亲不给晚饭,淑荣也是要来孝敬的。”   花如雪向花夫人请安,白淑荣上前虚手扶她,露出一只血玉镯子。   花如雪想到苏幼向那只,便问道:“大嫂这镯子,倒是好看的很呢。”   白淑荣扯扯袖子:“也没什么,宫里太后赏的,两座侯府,各四只。”   说是没什么,还特将镯子来历讲出来。   花夫人冷声道:“到底是你白家有脸,你大娘还疼你。”   午间苏幼蓁说起,花如雪就猜是肖正煜送的,不想还有这么个来历。   花如雪道:“是昨日赏下的?先前没见大嫂戴呢。”   白淑荣点头。   太后所赐,又是两座侯府受赏,消息很快就会传遍,苏夫人苏幼蓁很快就会知道,自不用花如雪去说。   想来苏幼向不知道镯子是太后赏不然不敢收下。   这两人的发展,倒是比花如雪想的要快,她心里慢慢盘算着下一步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前面有点水,后面会加快节奏,尽快结局,争取日更。 ☆、困局   苏府中,苏幼蓁正在苏夫人的怀里撒娇:“娘亲,二妹妹那只血玉镯子,真的很好看。”   对于自己女儿的心思,苏夫人是明白的,她只需要一句话,就能叫苏幼向乖乖将镯子献上。   可是,她也听说,前日太后赏了两座侯府几只血玉镯子,听说是外州官员进献的,太后老人家忽然想起侯府的小姐们,就叫人送了去。   她现在有些拿不准,镯子不知是侯府哪位小姐转赠的,还是花如雪送的,若是苏幼向出去乱说话,镯子事小,苏府的面子事大。   苏夫人道:“你也向你二妹妹好好学学,参加同样的宴会,人家就有本事拿一个血玉镯子回来,你呢?”   这话虽是斥责苏幼蓁,却是在辱骂苏幼向,苏幼蓁道:“娘,女儿可学不来二妹妹那狐媚样。”   若说是奉承巴结人,苏夫人还能明白些,毕竟京城那么多世家小姐,偏偏花如雪只爱和苏幼向玩,不能不说苏幼向是有本事有手段的。   但是,何至于说是狐媚,苏夫人厉声道:“不许胡说,这样的话,也是你这样的世家小姐能说的?”   苏幼蓁眉间有些窃喜:“我是听到如雪说的,二妹妹和肖家二公子,有些不清不楚呢。”   原是那日花如雪和苏幼向的对话,竟然被苏幼蓁听了去,倒不是苏幼向不小心,只是花如雪刻意为之,苏幼蓁又一向有听墙角的习惯。   苏夫人皱眉,声色更厉:“这话以后不许再说,她不要清白,你也不要?”   这一家姐妹之间,若是其中一个有了恶名,其她人总是会受到影响的,苏幼蓁不懂事,苏夫人却明白,她可不能让苏幼向毁了自己女儿的名声。   外间却传话来,说是苏大人回来了,还带着胡侍郎一起,请苏夫人出去招待一下。   这胡侍郎的好色之名,京城人人皆知,苏夫人最是不希望苏大人和他来往,便推说不舒服,往苏幼向的院子去。   苏幼向正在屋里做针线活,不料苏夫人会来,赶紧收了针线篮,起身迎接:“大娘。”   苏夫人径直往她屋里去,并不看她一眼。苏幼向早就习惯。   苏夫人坐在最上方的椅子上,因是夏天,这椅子没有放坐垫,坐着有些不舒服:“你这屋子,倒是简陋了些。”   苏幼向明白这一向是苏夫人发难的前兆,小心翼翼地答道:“屋子很好,并不简陋,劳大娘挂心了。”   底下人呈了茶上来,苏夫人揭盖闻了闻:“这茶也不好,怎么你平时就是这么过的,也不和我这大娘说说,若是传出去,只怕外面不知道的人,以为大娘苛待你呢。”   苏幼向多少也明白了苏夫人今天来的用意,只怕是为了那血玉镯子,当时肖正煜给她,她就不该收下:“大娘哪里的话,这茶我喝着倒是极好的。大娘将整个苏府管理得井井有条,上下有方,莫说家里,就是外面,哪个不说大娘劳累。”   她本也没指望苏夫人会因为她说了几句好听话,就放过她,只盼望着一会儿被责罚得稍轻些。   果然,苏夫人道:“你这些年,是越发能说会道,倒是像极了你那死去的娘。”   苏幼向紧握住双手,她一向是冷静的,保持着逆来顺受的模样,但是只要苏夫人一提起她娘亲,她就忍不住顶嘴:“都是大娘教导得好。”   不过,今日苏夫人倒是没有叫身边的人掌她的嘴,起身就往她梳妆台去:“你这些首饰,也太简薄朴素了,如今你也大了,又常常跟着如雪去赴宴,可别丢了咱们苏府的脸才是。”   说完便走了。   这不是苏夫人平日的作风,苏幼向背后有阵阵凉风吹来,她总觉得,苏夫人不是这么简单就会放过她的。   第二日,花如雪过苏府来,见苏幼向面色有些不好,询问之下,才知道这事情。   苏幼向心中的疑惑,花如雪多少能明白一些,她也打算如实告知:“工部的胡侍郎,你知道吧,听闻苏大人最近和他多有来往,苏夫人若是有什么心思要动,你可得小心着些了。”   这也是苏幼向担心的地方,苏夫人毕竟是她嫡母,手里攥着她的婚事,若是她一个不高兴,只怕苏幼向下半辈子,就完了。   花如雪见她难过哦,假意安慰她道:“虽然肖二公子也是个不正经的,但是比那个四十岁的胡侍郎强上不知多少,还没问你呢,他可有什么表示?”   苏幼向脸有些微红,扯着手里的手绢子:“他能有什么表示,我不过才十三,还比沁涵小两岁呢,他拿我当妹妹的。”   花如雪假装信了她的说辞,面露忧色:“他知你十三,年纪还小,你大娘却不知,巴不得苏老夫人头七一过,就将你嫁出去呢,我看啊,你得早做打算。”   提到苏老夫人的死,苏幼向心中止不住的难过,若是祖母还在,定然不会让她这么受委屈的:“我能做什么打算,听天由命吧。”   对于苏幼向的不完全信任,不完全敞开心扉,花如雪早有准备,只做焦急状:“与其做胡侍郎的小妾,还不如我去向娘亲说,抬你进哥哥的院子呢。”   这貌似无心莽撞的话,听得苏幼向心里更是难过:“如雪,我真羡慕你。”   她也并非真的要听天由命,花如雪如何不明白,只是这件事情,全凭苏夫人一人心思。   若说办法,也倒是还有一个:“不如,你下找个机会问问肖正煜的意思,若是他愿意娶你,你就叫他先和肖夫人说了,找个媒人,先上门将亲事定下,若是永定侯府的亲事,苏大人肯定不会拒绝的。” ☆、动摇   不知怎么,没多久,京城就传出苏家二小姐,要攀肖家高枝的传言。   为了显示和苏幼向的姐妹情深,花如雪火急火燎地就往苏府去,不过在有心者看来,这样反而是坐实了传言。   苏夫人自然也听说了这样的传言,二话不说就罚了苏幼向跪祠堂。   花如雪到苏府时,只见到了苏幼蓁和苏幼瑶:“如雪妹妹可是来晚了,二妹妹被我娘亲罚了跪,这已经半个时辰了,谁求情都没用。”   说的像是有人为苏幼向求情一样,但是花如雪却知道,只怕这苏府,是根本没有人肯为苏幼向求情的。   不过这样,正和了花如雪复仇的心意:“有没有用,我都要去求一求苏夫人的,不然可就枉顾了我与幼向的姐妹之情。”   说是要去求情,可是这毕竟是苏家的事情,花如雪根本没有开口的立场。   苏幼蓁也明白,并不拦住,只问花如雪:“如雪妹妹可知,外间那些传言,是不是真的?”   花如雪脸上是明显的掩饰,只一眼,就能明白答案,并不需要再问,不过她还是在言语上掩饰道:“幼向不是这样的人,幼蓁姐姐切莫信了外间不实的谣传。”   苏幼蓁见花如雪有了明显的慌张,又加上那日听到的话,和那血玉镯子,更加肯定苏幼向有意勾引肖正煜的事情,笑道:“姐姐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,就先走了。”   花如雪在苏幼向的院子略坐了坐,担心焦急一回,便也走了,甚至没有去见一面苏幼向。   苏幼蓁往苏夫人的院子里去,说了花如雪的反应,还有那只镯子的事情。苏夫人怒不可遏,将手中的杯子摔出去:“我就知道,她和她那死去的娘亲是一个样的。”   苏幼蓁当时尚在襁褓,自然不知道苏幼向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,但是听苏夫人身边的人偶尔提起,苏幼向的母亲竟然是十分得宠,还在世的时候,苏大人甚至都不到苏夫人的院子来过。   后来还是苏夫人将现在苏幼瑶的娘亲,当时的一个通房丫头,提了做姨娘,才慢慢分走苏幼向娘亲的一点宠爱。   那段日子,是苏夫人最不愿意想起的。   苏幼蓁问道:“娘亲,这可怎么办,女儿还没定亲呢,可不能让她毁了名声。”   苏夫人心中却有主意:“早早把她嫁出去,不就行了,嫁出去的女儿,有什么难听的传言,也和咱们家扯不上关系。”   想要在传言被更多人知道之前,将苏幼向嫁出去谈何容易,单单这六礼,就要好一段时间。   苏幼蓁说出自己心中的以后,苏夫人却是一笑:“六礼,那是明媒正娶,若是作姨娘,不过一顶小轿的事情,哪需要这么多的功夫?”   苏家也是大家族,虽然苏大人不过是旁支,但若是将女儿嫁给京中任一官员为妾,只怕传出去,也是很难听的。更是影响苏幼蓁的姻缘。   苏夫人也明白苏幼蓁的担心:“放心吧,怎么着,也得叫她嫁出京城去不是,否则,也是不清净。她不是甘心做妾吗,我就叫她的女儿,也成为别人的妾。”   苏幼蓁看着发狠的娘亲,不觉有些害怕。   第三日午间,英蓉就向花如雪禀报,胡不终好友,江南富商,已经进京。   花如雪缓缓闭上双眼:“终于要结束了。”   英蓉问道:“什么结束了,小姐?”   花如雪不答:“去准备一下,我想去上一炷香。”   英蓉依言退下。   城外寺庙中,来上香的人很多,络绎不绝。花如雪跪在蒲团上,默默祷告,希望前世自己的那个孩子,能投一户普通人家。   和上次一样,白元修又出现了:“三妹妹真是奇怪,心肠这般歹毒,竟然也是信佛的?”   花如雪道:“我不信佛,来此上香,是从小就有的习惯。”起身上了香,就往外去。   白元修追上她:“她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,余生还那么长,你也下得去手?”   花如雪并不停下,依旧往前走:“是啊,余生这么长,没有人知道,哪一天就遭了谁的算计。”   白元修道:“你与她,有何深仇?要这么算计她。”   花如雪冷笑,看住白元修双眼:“我并没有算计她,我说了,在整件事情里,我只是助力。主动和肖正煜亲近的,是她,借着赴宴的名义,私会肖正煜的,是她,看着血玉镯子心动,不管不顾要收下的人,是她。至于京中关于她要攀高枝的传言,也不是从我口中说出。至始至终,造成这一切的,都是她,是她那不甘平庸的欲望、”   说完,便往花府的马车上去,茗荷三个看到她被白元修缠上,立即上前,茗荷扶了她,芳萝拦住白元修,英蓉笑着赔礼道:“白公子留步,家里夫人吩咐了,要小姐早早回去,还请见谅。”   白元修也不便为难三个小丫头,只向花如雪道:“听闻那江南富商,要在京城小住些时日,你还有时间,若是后悔了,可传信到白府。”   花如雪不理,上了马车,茗荷三个也跟着上去。   三个丫头你看喔,我看你,心中都有疑惑,花如雪最近的举动,让她们有些看不懂,问了花如雪,花如雪又不肯说,现下白元修的话,更是让她们疑惑。   最终芳萝和英蓉的目光,锁定在茗荷的身上,茗荷无法,只能开口问道:“小姐,方才白公子说的,是什么意思?”   花如雪不答,她可以丝毫不愧疚,和白元修说,整件事情,她只是推波助澜,但是对这三个丫头,她却说不出来:“没什么,先前咱们不是被珍珠下了绊子吗,我想着,想个法子,让夫人将她送给那江南富商做妾。”   三人脸上长吁一口气,心里的石头落地,茗荷道:“嫁给富商做小妾,对于我们这样的丫头来说,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出路。”   英蓉接道:“是啊,毕竟吃喝不愁,又不会动辄被打被骂,只要生了儿子,家里主母,也是不敢随意欺负的。”   两人这般感慨,倒是花如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想着将来无论如何,要为他们寻一个好人家。   芳萝却笑道:“两位姐姐既然这么想,不如就让小姐想个法子,让两位姐姐成为那富商的小妾吧,江南离京远,你们彼此也有个伴儿。”   茗荷英蓉听罢,按住芳萝就要撕她的嘴,车上一片欢闹,花如雪也跟着笑起来。   但是回到墨竹院,想到苏幼向,花如雪却没有那么开心了,白元修的话,在她脑海中回荡,她的深仇大恨,和这一世的苏幼向,真的有关系吗?她真的有必要,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,成为那四十有余的富商的小妾吗 ☆、放弃   前世的真切,是她能够感受到的,她知道那不是梦,也不是幻觉。对苏幼向的恨,也不是白元修几句话就能化解开的。   但是,此刻花如雪也在质疑自己。   前世,苏幼向害她是在进宫之后,进宫之前,不论是有意为之,刻意伪装,她都不得不承认,两人的感情是极好的。   也许宫墙深处,是对荣华富贵的向往,是对漫漫黑夜的恐惧,改变了苏幼向。   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如今的她,使出手段,推波助澜,算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,和前世的苏幼向又有什么区别。   不过这件事情,也不是没有转机的,毕竟花如雪手段智谋有限,没有将此事做死,苏幼向会不会成为那江南富商的小妾,全凭苏大人和苏夫人的心思。   花如雪拿了自己的血玉镯子,起身往花承物的院子里去,苏幼向要攀高枝的谣话是从肖正煜嘴里说出来的,所以,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,就是让花承物出面,打肖正煜的脸,反正两人因为上次打架的事情,已经有些不对盘了。   花承物却是还没有回来,花如雪和白淑荣客气了几句,向英蓉使一个眼色,便走了。   果然晚膳过后,杏儿悄悄来了墨竹院,花如雪叫英蓉将血玉镯子给她,并嘱咐她向花承物说,太后所赐,苏二小姐不敢收,请他代为归还。   因为花如雪曾吩咐英蓉,让她哥哥打听一些外面的事情,所以,多少英蓉还是猜到了花如雪这些动作,并不是为了将珍珠弄出府去。   英蓉道:“英蓉虽然不知小姐要做什么,但照小姐吩咐杏儿的事来猜,大约,小姐是真的后悔了吧。”   花如雪也知道她比茗荷芳萝聪明,也不瞒着她:“我要算计的,不是珍珠,是幼向。”   英蓉有些吃惊,若是算计珍珠,倒还罢了,做富商的姨娘,对于一个丫头,也还算是个好去处,何况珍珠也快到了家人的年纪。   可跟着那富商回江南的,是苏幼向,花如雪的心思是有些毒了。   花如雪也看出她的惊讶,安慰她道:“你别慌,我只是一时错了心思。这不是在想法子补救吗?”   英蓉点点头:“我再去嘱咐杏儿几句。”   至于苏夫人那边,苏幼蓁肯说话,也许还是有些用的。   花如雪起身,去找另一只血玉镯子。   第二日苏府中,苏幼向虽然从祠堂里出来了,但是祠堂阴冷,她又体弱,便生了病,苏幼蓁在苏幼向床头冷嘲热讽道:“也不知是真病了,还是做给别人看的。”   花如雪宽慰了她几句,扶她睡下,便和苏幼蓁到院中说话:“蓁姐姐,苏夫人那里,也只你能说上话,好歹帮一帮幼向吧。”说着就将那血玉镯子往苏幼蓁手上套。   苏幼蓁将那镯子扯下来,还到花如雪手里:“如雪妹妹可别冤枉了我,我可是求过情的,还被娘亲好一顿训斥呢。”   花如雪绢子抹着眼角:“连蓁姐姐也无法,只怕等着幼向病好,还要被罚。”   又不由分说地将那镯子套在苏幼蓁手上:“姐姐别介意,这镯子本是一对,我送了幼向一只,自己留了一只,不过那日听姐姐十分喜欢,又瞧着姐姐手腕比我细,比我白,戴上更好看,唯恐负了这镯子,就将它带了来,送给姐姐。”   苏幼蓁却还是推辞:“无功不受禄,我既然不能为幼向妹妹说上话,怎么好意思收如雪妹妹的镯子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姐姐这样说,可不就是误会了我送镯子的心意,本也不是为了幼向的事情才送的,姐姐快收了吧,我再去看看幼向就得走了,娘亲不许我多待的。”   苏幼蓁脸上略有得意的表情,又推辞了一番,才收了。   马车上,英蓉看出花如雪有些倦意,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怎么样,小姐?”   花如雪摇摇头:“尽人事,听天命。”   回了墨竹院,花如雪又大病了一场,和那次落水一样,高烧不退,昏迷不醒。花夫人只当是花如雪去苏府看望苏幼向,染上了病气,将茗荷三个丫头训斥了一番。   三个丫头忙着照顾花如雪,倒是忘记了打探苏幼向的事情。   后来还是白梦丽来探望花如雪时,才听到些消息,外间传闻,肖正煜送礼苏幼向遭拒,才编出的谣言,说苏幼向要攀肖家高枝。那工部胡侍郎因监管江南水利的事情,贪污受贿,被抄家削职,连带还有那江南富商一起被遭了殃。   茗荷芳萝虽然不知道,白梦丽为什么要讲胡侍郎的事情给花如雪听,但是英蓉能猜到,是白元修帮的忙。   不过花如雪却明白,胡侍郎贪污的事情被揭发,绝不单单是因为苏幼向的事情,毕竟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大面子,而苏幼向呢,应该也没有。   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凑巧,便卖她一个人情。   花如雪屏退下人,向白梦丽道:“花丞相毕竟是我养父,烦你告诉你哥哥,叫他死心吧,我是不会帮他的。”   白梦丽微微一笑,似有十足的把握:“三姐姐且等些时日,等一个人进了京,再答复我们不迟。” ☆、李彦炳   这一个“我们”中,包括的是哪些人,花如雪并不清楚,是整个白府还是白元修和白梦丽兄妹?除此之外,又还有谁?   白梦丽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,起身扶她睡下,附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中秋过后,请三姐姐城外庙中一见。”   现下是七月二十五,距离中秋还有二十日,花如雪有大把的时间去调查推测,白梦丽所说之人,所为之事:“梦丽妹妹慢走,到时我一定去。”   可说是有大把的时间,这一病,像是要了花如雪半条命一样,她很少再出过墨竹院,花夫人心疼得紧,请了好几位御医来为她诊治,皆说是气血两亏,需要慢慢调养,开了些补药吃着。   花如雪昏昏沉沉,难得清醒,也就将此事搁置了。   倒是前世的事情,一件一件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闪过。   从宁王登基,她选秀入宫,到生子封妃,记忆从未如此清晰过,前世苏幼向说过的话,一字一句,像是要烙印在她脑中一般,丞相受贿卖官,现已入狱。   宁王,宁王,宁王。   花如雪忽然睁开眼睛:“竟然是他。”   她本是午睡,茗荷正小心为她打着扇子,不觉也有了昏睡之意,她忽然惊醒,倒是真叫茗荷吓了一跳,扇子滑手,落在地上:“小姐,你怎么了?”   花如雪摇摇头,笑道:“许太热吧,又做了噩梦,都是你这懒丫头,不好好摇扇的缘故。”   茗荷将扇子捡起来,俯身请罪:“是茗荷犯了懒,还请小姐责罚。”   花如雪虚扶她一把:“起来吧,我不过与你玩笑,这几日我病着,你们几个照顾我也是累,眼看中秋就要到了,明日我和方嬷嬷说,放你们回家和家里人过个中秋,怎么样?”   茗荷几个是家生丫头,家里爹娘都在府上,虽然不是一个院,但也不是总也见不着,何况这中秋,就算她能有假,爹娘兄弟姊妹也不见得也有:“小姐可是还没醒呢,我们都去了,这屋里谁来伺候,难不成请夫人派珍珠姐姐过来?”   花如雪嗔笑:“好好的,提她做什么?”掀开被子下了床,茗荷服侍她穿鞋,扶她坐在贵妃椅上:“听说苏二小姐拜了几回帖子来,要探望小姐,都被夫人拒了。”   花如雪心中虽然已经没有复仇之意,但是仇恨岂是一时之间就能放下的:“这一天天,来看望的人也太多了些,咱们墨竹院的茶水钱都不够了。”   茗荷依言:“我这就去回了夫人。”   芳萝刚好捧着新鲜的水果走进来:“省下的茶水钱可是要给茗荷姐姐留作嫁妆。”茗荷抓着她又是一顿撕闹,花如雪吃着鲜果子,也笑起来。   虽说来看望的帖子都被回绝了,但还有一人,是不用拜帖就能来的。   花如雪的青梅竹马,吏部尚书之子,李彦炳。   前世里,花如雪本该与他有一段姻缘,但因花丞相坚持认为嫁女不下嫁,执意让花如雪入宫,也就没成,后来李彦炳娶了苏幼蓁为妻。   所以,花如雪心中,待他是有些不同旁人的,立即就让茗荷去泡了六安瓜片。   茗荷笑道:“李公子喜欢六安瓜片,小姐倒是一直记得的。”   芳萝也跟着调侃:“怎么李公子来了,小姐就不叫省茶水钱了?”   花如雪佯怒:“贫嘴。”   李彦炳和白元修同岁,不似白元修那般少年老成,脸上还有些稚气,行为举止也还是孩子得很,还未进去就大声喊起来:“如雪妹妹,我来看你了。”   花如雪起身相迎:“彦炳哥哥,李老夫人还好吗?”   原来李彦炳自花如雪落水前几天,就因为祖母生病,去了季州探望,一直到现在才回来。   李彦炳扶了花如雪坐下,不等芳萝搬,就自己上手拿了绣墩过来坐在她身边:“我祖母先已大好,劳妹妹挂心了。倒是妹妹你,我听承志哥哥说,你这几个月,竟是接连生了两场大病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许是犯的暑热。你已见过二哥了,他还好吗,二哥在太学读书,都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。”   李彦炳道:“我昨日回来时,路过太学,前去探望了他,他很好,你就放心吧。”   茗荷端了茶上来,还不忘打趣:“李公子快喝吧,别人来了,都是没有茶水的。”   李彦炳奇怪,问道:“为何别人来就没有?”   茗荷笑道:“自然别人没有像李公子一样,也拿一株千年人参来,故而没有。”   这一说,倒是李彦炳有些不好意思,他从花承志那里知道花如雪病了,回了府上向爹娘请过安,换了身衣裳就来了,这千年人参,还是临行时,叫人去库房里找的:“我因急着来看妹妹,也没有顾得上挑个好礼,妹妹别生气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那千年人参还不够好?别听茗荷瞎说,来探病的亲友实在太多,我有些倦怠,才吩咐她们不见人的。”  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,李彦炳便见花如雪神色不佳,又嘱咐几句,便告辞离开了。   茗荷收了那六安瓜片的茶碗:“我瞧着,李公子对咱们小姐真是好得没话说。”   芳萝也来凑上前来:“是呢,看李公子风尘仆仆的样子,只怕回府没待多久,就急着来探望小姐了。”   花如雪笑着摇头,心里却想着,若真是照前世那样,李彦炳最后娶的是苏幼蓁,那也真是可惜了他那样的好性子。   英蓉却道:“我瞧着,倒是白公子和咱们小姐更配些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前面提到的每一个人,后面都是有用的,并不单单是为了水。 ☆、身世   慢慢地熬着,中秋还是来了,花如雪昏着头,却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,知道白元修和白梦丽是在为宁王做事。   她不愿意再和皇宫扯上任何关系,但那日已不经大脑思考,答应了白梦丽,虽然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,只是,她很好奇,白元修兄妹安排她见的人究竟是谁。   中秋的晚宴,并不是十分热闹,花如雪病好了大半,花夫人又病倒了,安排宴会祭祀的事情,就由白淑荣来主持,花夫人不想看她太得脸,便和花丞相商量着,一切从简,况且花承志也没有回家来,算不上团圆。   赏过月,花如雪就回了墨竹院,院子里也是冷清,她早几日就说要给丫头们放假,只剩茗荷还在服侍。   草草沐浴,便睡下了:“茗荷,你去玩吧,我睡下就不用伺候了,你将那蜡烛留一盏就行。”   茗荷是这院里最大的,所以众人都走了,她却得留下服侍,倒不是愿意,只是年纪还小,也是好玩的,听花如雪这么一说,留了一盏烛灯,满心欢喜地就去寻姐姐妹妹们玩去了。   房里忽然进来一个人,花如雪睡得迷迷糊糊,以为自己是在做梦,也不害怕,毕竟比着吓人的她也梦过不止一两回了。   翻了个身,继续睡去,只盼着那人影自己消失。   那人影开口说话了,声音是可以压低的:“我听梦丽说,你病这一场,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,如今一看,竟然睡得这般好。”语气里略有些笑意。   花如雪忽然坐起来,大声道:“白元修?你是白元修。”   所幸墨竹院来的丫头都出去玩了,只剩两个看屋的老婆子,正偷懒喝酒,并不曾听见。   但是白元修不知道,吓得赶紧上前捂住她嘴:“小声点,你不想要闺誉,我还不想娶你呢。”   花如雪甩开他手,也压低了声音:“不想娶我,还深夜闯入我的闺房,你是疯了吗?”   外面还是安静得很,白元修大概也猜到这院子里的丫头或许不在,便离远了花如雪,低着头不去看她:“我听梦丽说,你病的很重,怕你死了,来见个最后一面。”   花如雪随手拽起枕头就扔出去,不过准头太差,白元修甚至不用躲开:“你不会递帖子,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来吗?你是傻了吗?”   说起这个,白元修很是不高兴,但是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拜过帖子,被拒绝了:“麻烦。”   他不说,不代表花如雪猜不出,她幸灾乐祸道:“我知道,是被拒了吧。”   白元修觉得自己可能有毛病,这中秋佳节,自己不在家里陪着爹娘妹妹赏月,居然悄悄来了花府,还是翻墙的,还只为拌两句嘴。   想到这里,他转身就走了。   直到第二天早上,花如雪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见到的白元修,毕竟扔出去的那只枕头,不知道被谁捡回了床上。   早膳不久,白府的马车就来了,是白梦丽,来接花如雪一起去城外庙中上香的。   花如雪上了马车,白梦丽就一直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,看得她瘆得慌,时不时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脸,生怕是脸上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   但是一直到寺庙,白梦丽都没有说,只道:“城里花丞相的耳目众多,倒是这庙里还清净些。”   花如雪不说话,略笑一笑。   进了庙中,立即有人引她们进了后厢房,厢房中正等着白元修和另一个中年男子。   那中年男子年纪大概是三十出头的样子,看不出什么特别,和花如雪见过的为官之人,都差不多,只是见花如雪来了,眼中有些欣喜,又有些紧张。   白梦丽扶花如雪坐下,倒一杯温茶放在她手心里:“如雪姐姐,接下来你会听到的事情,会有些不好接受,但我相信,你能挺过来。”   她有些害怕,下意识去看白元修,白元修却只别过脸去。白梦丽拍拍她肩膀,和白元修一道走了出去。   她又看那中年男子,那男子道:“十二年,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话未说完,眼泪就落下来。   花如雪不知所措,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,下意识地就想到了,眼前的人,或许是自己的亲人:“你是,我爹吗?”   不想那人眼泪落得更厉害,花如雪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,急切地再次发问:“你真是我爹?”   那人擦干眼泪,看向花如雪:“我不是你爹。”   花如雪的一颗心,如从暖阳下落入冰窟,她起身就要走,那人也起身,出声道:“我是你爹好友,我叫莫围少,现任杭州知府。”   花如雪复又坐下,慢慢冷静下来,她这么多年,从未想过要找自己的亲人,一方面,是花夫人告诉她,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,另一方面,也是因为在花府过得很好,而她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人。   但是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冒出来,叫她以为是父亲,她如何能不激动,偏又不是,不是便罢了,又说是父亲旧友。   花如雪道:“我不信,我娘和我说过,我亲人都不在了。”   那人点头,不知是早已知晓花如雪会说不信,还是早已经知晓花夫人会这么告诉花如雪:“我有一个故事,和一幅画,你听完故事,看过画,自然会相信。”   花如雪点头,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,也为莫围少倒一杯。   莫围少坐下,缓声道:“当时的花丞相,还不想现在这样,权倾朝野,一手遮天,可是底下也没少做坏事。那一年他手下的人,受了贿,纵容考场徇私舞弊,不想被一名应考生发现,联合其余落榜二十名考生要上报,二十也不冲动,制定了严密周详的计划,不想却被其中一人泄密,为首组织者全部被暗杀,这其中,就有你的父亲。” ☆、真相   莫围少说得简单,花如雪却听出其中艰难,她能够想象自己的父亲,寒窗苦读多年,入了考场来,以为自己能够考取功名,走上实现自己人生抱负之路。   却不想,却因为家中无权无势,只能眼睁睁看着肚中无墨者榜上有名。   怎能不恨,怎能不怨,然官官相护,无路可寻,只好想出上报天听的法子。   偏偏又出了叛徒。   花如雪问道:“是谁泄的密?”   莫围少叹一口气:“如今的吏部尚书。”他已经从白元修那里知道了,花如雪和李彦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,关系极好,也是担心她受不了。   花如雪又问:“那么莫大人你呢,你为什么没有落榜?”她刻意加重了莫大人三个字,想看看莫围如何解释。   莫围少如何不知她心中疑惑:“说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,那一年,我生了一场大病,无法参加考试。而第三年,花丞相也稍微有了些忌惮,略微收敛了些,我才得上榜。”   再说花如雪的娘亲,在花如雪父亲赶考前就已经怀了身孕,算算日子,正赶上放榜之后不久生产,家里人都盼着个双喜临门,她自己嘴上不说,心里也是极高兴的。   不想,临产之时,等来的却是丈夫的死讯。   花如雪的心像是被揪着一样,难受得疼起来,她忍不住又问道:“然后呢,我娘,她怎么样了?”   莫围少听花如雪终于有些相信了自己的话,紧皱着的眉头终于微微有些舒展开,继续说道:“她生你生得极其不顺,之后还未等你满月,就抱着上京来寻你父亲的尸首。”   花如雪又是一惊:“怎么,没有尸首?”   莫围少摇摇头,苦笑道:“花丞相手底下人得他真传,做事一向干净得很,若是有尸首,被人查出来怎么办?”   也许是上天作弄,刻意的安排。花夫人那时难产失子,去寺庙上香的途中,正巧遇见花如雪的娘亲,躺在雪地里,奄奄一息,花如雪娘亲死前,将花如雪交到花夫人手上,花夫人于是才收养了花如雪。   这其中曲折,莫围少不知道,所以说得更是简单,但是,会将自己的亲身女儿交到杀夫仇人的手里,是不知其身份,还是别无选择,只有花夫人,能知道真相,外人根本无从猜起。   化如需的眼泪已经沾湿了手里的绢子。十二年的恩情,她更希望这些都是假的。   莫围少话已经说完,又拿出一副画来,慢慢展开。画上画着一个女子,和花如雪竟有五分相似,只是更高些,面相也更成熟些,小腹微隆,很是幸福的样子。落款题字正是花如雪出生那一年。   莫围少正要详说这画,花如雪却突然擦干净眼泪笑道:“你别再骗我,故事可以编造,画也可以造假。”起身推门而出。   白梦丽赶紧去追她,却是递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盒子,里面装着消肿的药膏:“眼睛哭肿了,擦一下会好一些。”   花如雪从白梦丽手中几乎是夺过药来,也不道谢,沿着来时的路,便走了。   白元修担心自己妹妹委屈,上前道:“这丫头就是这样不知礼数,你别和她计较。   白梦丽笑道:“还没过门呢,哥哥就忙着替她说话了。”   两人进了屋去,莫围少没有那么开心,满脸愁容:“突然和她说这些事情,是有些难为她了。她不相信,也是正常”   白元修安慰他道:“莫大人放心,如雪年纪虽小,但已有城府,今日的事情,不管信与不信,她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,丝毫不怀疑花丞相。”   白梦丽接话道:“只要心中有了怀疑,等莫夫人也上京来,到时一看,她就明白了。”   若是上一世,花如雪只怕回到家就将这些话告诉花夫人花丞相,但是这一世,她明白花家待她,并不是她表面的那样好,所以,莫围少的话,她还是又大半相信的。   至于不信的那一小半,一方面是因为,她担心白家两兄妹算计她,虽然她并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,另一方面是因为,毕竟她从小就在花府长大。   而至于李彦炳的父亲,花如雪也有些印象,是个十分会讨好花丞相的。   李彦炳还在幼时,就因他吩咐,十分奉承花承物花承志,也是花承物不太理会他,花承志性格又极好,才使他不至于扭曲,长成如今这般大大咧咧,讨人喜欢的模样。   她闭着眼睛,茗荷为她轻轻抹着药膏:“小姐,方才你独自跟着白小姐去了寺庙厢房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  花如雪有气无力道:“有一个人,说是知道我的身世。”   她说得淡定,茗荷吓得手里的药膏差点掉在地上,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。   花如雪又道:“茗荷,若是有一天,我要离开花府,你会跟着我走吗?”   茗荷没有接话,她是家生奴才,还有爹娘亲人在府上的,自然不舍得就此离去,但见花如雪疲惫的样子,她又实在心疼,不忍拒绝:“奴婢不知道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傻丫头,若是我走了,以花夫人的性子,这府里还有你们三个的容身之所,纵使你心里一万个舍不得,也得走。谁叫你们命苦,跟了我。”   笑着笑着竟然又哭起来,茗荷不知怎么劝她,一时又怕说错话,再勾起她眼泪,一时又担心她红着眼睛回去,被花夫人责骂。 ☆、不期   八月秋高,中秋过后,风渐渐凉了,花如雪自庙中回来,一日比一日更憔悴不堪,整日待在院中不愿走动,从前给花夫人请安倒是勤,如今也有些倦怠了。   英蓉芳萝不知其中缘故,只盼着能有个人来约花如雪出去才是,或者哪家夫人太君生辰寿宴,叫花如雪能出去走走,透透气。   但是茗荷却知道其中原因,明白在这件事情上,没有人能帮得了花如雪,只有她自己慢慢熬过来,想清楚想明白,所以也不多劝。   花夫人也看出花如雪此病不似在身,却像在心上,接连问过几次,花如雪皆是敷衍过去,莫不是说秋天到了,天气转凉,故而倦怠。   花夫人也曾经叫茗荷三个丫头去问过,那日花如雪和白梦丽一起去庙里,到底发生了什么,软硬兼施,无奈三丫头都说不知道。   但见花如雪除了不出门,其它并无异常,也就将此事作罢,只当做小孩子闹脾气,再没过问,只叫厨房里多做一些慢补的菜。   李彦炳倒是还经常来看花如雪,只是每回都被花如雪叫茗荷打发了,她不愿意见他,纵使恨的人不是他,她也不愿意见。   这一日,李彦炳又来了,带着苏幼向一起,任由茗荷如何劝说,也一定要见到花如雪,要到花如雪出去走走。   他这一说,英蓉和芳萝自然愿意,不但不帮茗荷拦他,反而帮着他去劝说茗荷。   李彦炳直接走到里间,花如雪听着外间的动静,在他推门进来那一刻,整理好表情思绪,笑道:“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?”   若是旁人,能听懂这话,自然晓得花如雪言外之意,偏偏李彦炳性情耿直,心中没有那九曲十八弯:“我来过多次,分明是你不愿意见我。”   苏幼向自他身后走出来,脸上倒是也有两分憔悴,许是因为先前的事情,此事心中还有些后怕,又或许是在苏府,又遭到了苏夫人的虐待。   花如雪依旧笑着:“幼向也来了,今天倒是难得热闹。”   李彦炳埋怨地看一眼茗荷:“要不是这丫头回回拦着,你这里也不至于这么冷清。”也不知是抱怨茗荷还是花如雪。   茗荷脸红,借口泡茶便出去了。   李彦炳也不客气,搬一个凳子就坐在花如雪身旁:“你这还没成贵妃呢,就天天躺贵妃椅。”   苏幼向那一盘葡萄给他:“吃,嘴堵住。”   苏幼向也搬了椅子坐过去,给花如雪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掖好:“你这一年是怎么了,身子越来越差。”   花如雪不过十二岁,说这样的话,甚是不吉利的,她也马上意识到,改口道:“不对,是越来越懒了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倒不是,入了秋,身上总是凉凉的,所以不太愿意动。”   李彦炳大笑道:“如雪说这话,语气倒是和我祖母一模一样。”  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,花如雪将葡萄夺回来,佯装生气:“吃我的东西,还敢说我老?”   又嬉闹了一番,白淑荣竟然来了,一来就调侃李彦炳来花府来的勤,说的李彦炳脸红起来。   花如雪不大像和她说话,问道:“大嫂过来,可是有事?”   白淑荣笑道:“娘叫我过来的,是嘱咐彦斌和幼向,一定要叫你出去走一走。”   说到出去玩,本来就是李彦炳来的用意,出去将茗荷找了回来:“赶紧给你们家小姐换一身漂亮衣裳,我和幼向带她出去走一走,若是任由她这么在家里待着,迟早傻了不可。”   众人又是一阵笑,白淑荣传完话,便告辞走了。   茗荷见花如雪并不反对,便将李彦炳撵出屋去,为花如雪梳妆打扮。   这一个季节倒是没有什么好玩的,京中有几处菊花开得极好,不过花如雪嫌人多,不愿意去,   李彦炳又提了几样,皆被花如雪否认。   真是难倒他了,只见他低头去想,众人正要笑话他,只见他忽然起头来:“如雪,你们家不是有一处园子在城外吗,那里的菊花可是开的最好的,该是你带着我们去玩才是。”   苏幼向也很是有兴趣,她曾经跟着花如雪一道去过,那里的花,的确比京中专门种植以供玩赏的好看。   花如雪向茗荷道:“你去打听打听,今天爹和大哥,有没有过去,若是撞上了,也是白白去立规矩的。”   茗荷打听了回来,并没有人过去,三人便乘着马车过去了。   可是花府的人没去,不代表其它府上的人也没去。   停了轿子,进了庄园,就听到白元修的声音:“秋天赏菊,还是花家的这处庄园好。”   白梦丽道:“是呢,要是咱们家也有这么一个园子就好了。”   只听白元修又道:“这还不简单,听说花丞相和丞相夫人,极是疼爱那不争气的长子,你若是喜欢,我想个法子,夺过来就是。”   一听白元修的声音,花如雪就忍不住火大,一边朝着声音走去,一边大声干咳。   不想和白家兄妹在一起的,还有第三个人,正是宁王,她前世的夫君。  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脚步,目光就已经和他撞上了。   一时之间,她竟然不知该逃走还是该坦然留下,若是留下,又该和说些什么。   最后还是李彦炳出声道:“原来宁王殿下也在。拜见宁王殿下。”   苏幼向也走上前来施礼:“拜见宁王殿下。”   只有花如雪不动,她仿佛忘记了要怎么动。若是几个月前,她刚刚醒来时,遇见宁王,一定会什么也不顾,扑进他怀里,可是现在,发生这么多事情,想明白这么多事情,她不知道了。   又是李彦炳,见花如雪呆了一般,忙向宁王解释:“宁王莫怪,如雪近来有些不舒服,并不是故意对殿下不敬。”   宁王点头:“不妨。”   只听白梦丽小声向白元修道:“你不是说,花家的人不会过来吗?”她还有话没说完,还好来的是花如雪,若是花丞相,真不知如何是好。   花如雪缓缓醒过来,脸上又挂起了惯常不远不近,不疏不离的礼节性微笑:“既然殿下在此,我等也不便打扰,先行告退。”   宁王点头应允,并不挽留,甚至是目光,从一开始花如雪踏入,就再没有在她身上逗留。   花如雪转身,强坚持着走了几步,终于倒在李彦炳怀里,嘴里喃喃道:“回家,回家。”   李彦炳苏幼向立时慌了神,大喊丫头侍从,另外三人也听见这边的动静,急忙过去瞧,白元修走在前头:“怎么了?”   却见李彦炳将花如雪护在怀里,焦急地唤着花如雪的名字,未曾听到白元修的问话,苏幼向此时也是一团乱麻:“今日就不该将如雪叫出来,现下,可怎么办才好?”   那边丫头侍从早已经听到动静,赶过来,李彦炳带着的是两个侍从,苏幼向和花如雪带的丫头,又都还小,两人都没有嬷嬷,一时之间,只知道哭喊。   他们急,但是宁王没有急,沉声道:“这里是有屋子的,先送她进去躺着,阿修,你骑马快些,回城去请个太医过来。”   慌乱的众人,这才反应过来,李彦炳抱着花如雪,由茗荷引着,往那几处本是准备着赏花时停歇用的屋子去。   白元修看一眼李彦炳的身影,往后门方向去,他们的马停在那里。   宁王向白梦丽道:“她真的有用?”   白梦丽笑起来,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算计:“目前还没有。”   施过针,花如雪慢慢苏醒,眼前是茗荷的脸,她有些不清醒,笑着抚上茗荷的脸:“茗荷,我就知道,一切只是个梦,梦醒了,什么都会回来。”   茗荷曾经听过她讲类似的梦话,担心她要讲出后面的话来,略提高声音道:“小姐,你终于醒了,可吓坏我们了。”   花如雪瞬间恢复意识,屋外几人听说花如雪醒来,纷纷走了进来,李彦炳自然是第一个,接着是苏幼向,李彦炳将方才她昏倒的情形告诉她。   花如雪努力撑着笑:“倒是要多谢宁王殿下了。”   不想宁王和白家兄妹还没有走,只听宁王声音道:“不用谢我,要谢就谢阿修,是他骑马回去请的大夫。”   花如雪闻声,自床上下来,向白元修盈盈一拜:“多谢白公子。”   人多,白元修也不便说些什么,略点点头:“应该的。”   花如雪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情,李彦炳却是听自己的父亲提起过,知道宁王和花丞相一直不对盘,所以心里对宁王十分戒备:“既然如雪已经好了,咱们就早些回去吧,省得花伯母担心。”   如此,就向宁王等人告辞离开。   花如雪上了轿子,忽然想起一件事情,叫茗荷道:“你去和白元修说,子时,悄悄说。”   茗荷奇怪:“小姐,就说子时两个字吗?”   花如雪点点头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总有一天,花如雪会变得很坚强的,真的。 ☆、子时   进了城,花如雪将李彦炳苏幼向打发回家,并告诉他二人,千万不能将她晕倒之事说出,否则只怕花夫人担心,两人都答应去了。   回到墨竹院,花如雪换一身家常衣裳,先是去向花夫人请安,果然又见到白淑荣,因她来得勤,又听话,偶尔还能体贴到花夫人,故而花夫人对她倒是没有之前那般厌恶了。   花如雪笑道:“有大嫂在跟前尽孝,雪儿瞧着,娘亲最近倒是开心来了不少,精神焕发许多。”   白淑荣亦笑:“倒是三妹妹,一入秋就不太出门,连娘亲这里也不来了。”   花如雪听她叫自己三妹妹,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,心里有些不高兴,笑道:“可不是嘛,因大嫂来得勤,我倦怠了,从前珍珠姐姐方嬷嬷最喜欢我,现在,只怕最与大嫂亲近。”   她指着门前珍珠帘子:“娘亲你不知道,从前我来,珍珠姐姐都是亲自给我打帘子的,如今,还得我自己揭了进来。”   她只是玩笑,众人也能听出,珍珠笑道:“下回,我亲自去院门出迎接三小姐可好,将三小姐背进来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不行,得去墨竹院接。”   众人又是一阵笑,花夫人也笑起来。   花如雪似是无意,又道;“前几日,我去庙中上香,遇见一个妇人,似是外地来的,直问我是哪家的小姐,和她家里的女孩子生得竟有五分相像,我想着,天下竟有这样的缘分,就请她过几日带着家里的女孩子来咱们府上坐坐,还未和娘亲禀告。”   花夫人问道:“可有问了,是哪位夫人?”   花如雪回道:“是杭州知府莫大人的夫人,进京访亲的。”   花夫人点点头,杭州知府在她眼中还是个小官职,并不值得留意。   花如雪回到墨竹院,将茗荷单独叫进里间,递一个小盒子给她:“这是安息香,你今夜点在外间吧。”   茗荷为她传话给白元修时,不明白子时是什么意思,但是现下却明白了,子时是要叫白元修到墨竹院来:“小姐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我也没有想玩。”   子时一到,窗户果然有一扇被轻轻推开,白元修轻身一跃,跳了进来,屋里仍是亮着一盏灯,却是在梳妆台前,花如雪披散着头发,坐在那里,细细描眉。   白元修忽然觉得,这个一直被他和白梦丽掌控着的小姑娘,其实并没有被人看透。很奇怪的感觉。   花如雪轻声道:“你来了,来看看我这眉描得怎么样。”   白元修并未上前,头别向别处,也不看花如雪:“你还好吗?”   花如雪点头:“很好,我近来身子弱,经不得风,倒是吓着彦炳和幼向了。”她并不说白元修或白梦丽,更别提宁王。   白元修道:“是挺吓人的。”   花如雪又开始梳头,一下一下,从发梢梳到发尾:“在花丞相这件事情上,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能有什么用。”   白元修似是觉得惋惜:“从前是指望过你有用,但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苏幼向的事情受这么大的打击。”   花如雪还是梳着头发:“你怎么不问问我,孤灯深夜梳头,怕不怕?”不等白元修回答,又道:“我最近经常做噩梦,梦里更害怕的事情见得很多。”   白元修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,也不接话。   花如雪又道:“听说莫大人是杭州知府,三哥哥去过杭州吗?那里必定是个比京城清静的地方吧。”   白元修终于明白,原来她是想要和莫围少一起,回杭州去:“杭州是个好地方。”   花如雪笑出了声:“三哥哥觉得很可笑吧,我竟然以为自己能出得去这丞相府,离得了京城到杭州去。”   白元修自然晓得这样的事情,就目前而言,是不可能的:“若是丞相失势。”   花如雪不等他说完,笑道:“若是丞相失势,一切自有宁王殿下安排,是不是?我虽不知朝中之事,但想必宁王处境很是艰难吧,前朝有花丞相野心勃勃,后宫还有皇后娘娘和三位兄弟虎视眈眈。”   白元修不说话,似乎是默认。   花如雪继续道:“无计可施,所以你们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。”   这话嘲讽之意十足,白元修很是听不下去:“即使没有你,宁王也能赢过花丞相,清其党羽,整肃朝纲。”   花如雪点头:“他的手段,我自然知道。只是现下,当今圣上年事已高,又迟迟不立储君,若是一朝有个三长两短,花丞相带着众臣拥护最小的王爷,徇王殿下,只怕宁王殿下除了逼宫造反,也没有别的法子。”   白元修先是疑惑,花如雪所说,知道宁王的手段,后又听她分析局势,竟觉得自己从前是小瞧了这小丫头,全当她是只会玩弄小伎俩的。   花如雪继续说道:“可是宁王殿下手上没有兵权,宫里无论是禁军还是御林军,都没有他的亲信,倒是丞相培植了不少。所以最后只能眼看至尊之位落入他人之手,这还不是最糟糕的,最糟糕的是,宜妃娘娘原身份卑微,并没有可以倚靠的势力,所以,只能紧紧抓着花丞相这棵大树,到那时,只怕花丞相权力地位,更是无人能撼动。”   白元修道:“不错,你说得对。”   花如雪放下梳子,看向白元修:“我有一个法子,可以帮宁王解开此困局。”   白元修不妨,回头去问:“什么法子?”看到花如雪那张似笑非笑的脸,在这微弱的灯光之下,竟然有些瘆人。   花如雪一步一步向他走去:“娶我。”   娶了花如雪,也就表明站在了花丞相一边,若真有兄弟相争的一天,花丞相要帮的,自然会是自己的女婿。   只要得到至尊之位,手里有了最大的权力,再想扫除花丞相,也就简单了,这也差不多是前世,宁王的做法。   白元修自然明白这是个好法子,不单单是他,宁王自己也明白。白梦丽,自然也晓得,莫围少就是她要白元修去寻的,最初找上花如雪,也是她的主意。白元修最是心疼这个妹妹。   花如雪再走近,面部表情却不似方才那样狰狞了,她几乎是哀求着,小声道:“白元修,我想去杭州,我去了杭州,就再也不可能是你妹妹嫁入宁王府,成为宁王妃的威胁了。至于花丞相,宁王有得是法子斗他。”   白元修并没有片刻犹豫,立即就答应,若不是因为白梦丽求他,他是一定不会将花如雪卷进这些事情来,毕竟,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:“好,你去。”   花如雪轻轻点头,如她所料:“多谢成全。” ☆、莫夫人   没几天,莫夫人就到花府来拜访,当时和花夫人说莫夫人有个女儿和自己五分相像,是随口编的,但是真正看到莫夫人,花如雪吃了一惊,这简直就是看到了三十岁的她自己。   还好外头来报莫夫人已到时,她坚持要出来迎接,不然和花夫人一起见着莫夫人,不露馅才怪。   莫夫人虽然事先知道,但竟然比花如雪还要激动,好半天说不出话。   最后还是白淑荣出来了,笑道:“三妹妹也太不懂事了些,叫客人在外面站着说话吗?”   花如雪回过神来,笑道:“就是呢,一时说话,忘了请莫夫人进去坐。”便扶着莫夫人进去了。   待到白淑荣看清莫夫人的脸,也是诧异。   花夫人自然不例外,但是她的吃惊,不仅仅是因为莫夫人和花如雪相像,还因为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天,她曾见到的那个,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女人。  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,花如雪先向花夫人解释:“莫夫人说,莫小姐生了病,所以今儿没来。”   莫夫人接过话去:“还请丞相夫人见谅。”   花夫人笑道:“你我年纪相当,叫我姐姐就是。”   莫夫人依言:“姐姐。”   花夫人很是满意,又道:“我只有如雪一个女儿,从前还好,时常出去玩,今年不知是不是大了,不太出去,府上也没个玩伴。”   两人一齐看向花如雪,花如雪道:“雪儿常陪着娘亲,娘亲还不高兴?”   莫夫人道:“正是呢,我家里也只有一个女孩子,顽皮的恨,姐姐若不嫌弃她笨,妹妹在京这段时间,常叫她来陪一陪三小姐。”   两位夫人很快就聊上了,本以为莫夫人是从小地方来的,不想也是十分有见识的,倒不是上不得台面的。   眼看着中午了,花夫人又留了莫夫人吃午饭,才叫珍珠送莫夫人出去。通常来访的客人都叫下面的小丫头送,能得珍珠送的,也算给了天大的面子。   珍珠回来后,花如雪起身也要告辞,花夫人却道:“不忙,你先坐坐。淑荣,前日我叫你抄的佛经抄了没,没抄好就赶紧去。”   白淑荣知道花夫人有事要问花如雪,便退下了,花夫人手一扬,珍珠带着剩下的丫头也出去了,屋里只剩下花夫人和花如雪,还有方嬷嬷。   花如雪小心试探:“娘亲还有何事吩咐?”   花夫人道:“你的身世,并没有可以隐瞒,全京城都晓得,你自己当然也晓得。”   花如雪努力挤出眼泪来,哭道:“全是娘亲心善,雪儿才没有在”十二年前冻死在寒风之中。”   花夫人点点头:“你心里明白就好。我救你,只是心中一点善念,这些年,你在丞相府,虽然比不得公主郡主那般,但也是娇生惯养着的。”   花如雪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:“是,雪儿明白。”   花夫人忽然厉声道:“你既然明白,就不该去打听你的身世。”   花如雪扑通跪在地上:“雪儿并没有打听过自己的身世,这莫夫人,当真是那日在寺庙中偶遇。更何况,娘亲曾和雪儿说过,雪儿的亲生父母早已经死了。”   方嬷嬷道:“三小姐,你亲娘,在那场雪里是真的去了,老女亲眼所见,夫人从来没有骗过你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雪儿自然不敢怀疑娘亲。”   花夫人自然明白,自己这女儿并没有那么多心思,即便她有心思,整个花府,除了她墨竹院里的几个丫头,她又能使唤谁为她打听这件事情。   可是,当莫夫人站在花夫人面前时,花夫人不得不怀疑:“你先回去吧,这件事情,有意也好,巧合也罢,到此为止,若是闹到你父亲那里去,娘亲也保不住你。”   花如雪依言退下,依旧抹着眼泪。   但是这件事情,不可能就到这里停下,花府养她,当然不是因为心善,而是给将来登基的皇上准备皇后。   若是花夫人信了这是巧合还好,若是花夫人不信,将此事说给花丞相,那么,莫大人的官运,只怕就要止于杭州知府了,并且此生,只能待在杭州。   虽然白元修已经向花如雪转达过莫大人的带她离开花府的决心,但是花如雪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,而害了别人。   花如雪知道花丞相是不会同意让她离开的,所以,花如雪现在唯一能做的,就是让花夫人同意,只要花夫人同意了,这件事情,就还有些许可能。   一回墨竹院,进了屋,关了门,花如雪才坐在贵妃椅上,想要小睡一会儿,茗荷三个立即围上去,蹲在她旁边:“小姐,那莫夫人是怎么回事?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就是那天在庙里遇见的,我还以为是自己娘亲,哭了一场,叫茗荷给我抹药来着,你们记不得了?”   她不愿意叫她们几个知道这些事情,毕竟她们的家在京城,不可能跟着她去杭州,况且,万一事情没成,也不至于连累她们几个。   茗荷大概能猜出来花如雪的心思。眼见着连日来,她又是高烧不退,又是晕倒,脾性大变,不爱说话,不爱出门,哪知不是因为这些事情。  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:“小姐,你就告诉我们吧。”   英蓉亦道:“小姐,你不说,我们只会乱猜,到时只怕会误了小姐的事情。小姐不妨和我们说说,我们几个虽然笨拙,出不了力,但多少能为小姐分担一些心中的苦。”   许是受了茗荷英蓉的影响,芳萝平日里最是大大咧咧,此刻也轻轻拽着花如雪的衣袖,恳求一般:“小姐,咱们说好要一起守着墨竹院,不被外人欺负的。”   花如雪看看眼前目光坚定的三人,犹豫不决,终于还是问道:“你们愿意离开京城,随我到杭州去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非常需要各位读者大大给一波收藏好评,我需要,我需要它们。 ☆、第一步   京城中渐渐起了传言,花丞相家的三小姐,其实是杭州知府莫围少多年前丢失的女儿,传言传得像模像样,更何况,花如雪和莫夫人长得如此相像。   京中夫人小姐最是喜欢这样的传闻,很快,足不出户的花如雪,也从茗荷口里听到了一些难听话。   不过是在猜测,她当年是如何被花夫人捡到的罢了,毕竟,在花夫人的说辞里,她就是被捡来的。   这些不是花如雪在意的,她只是想,或许是花丞相年纪大了,手慢了,才会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莫家赶出京去,也许是花夫人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件事情。   还有,是花如雪不愿意想的,或许,庇护莫家的是白家,甚至宁王,宁王在朝廷之上,虽一直处于劣势,但是想要在京中护住一个小小知府,还是行的。   她不愿想,不过是不想和宁王扯上任何关系,而且,是白梦丽将她牵扯进此事的,他有义务去管。   说什么争夺宁王妃之位,宁王却是早已经成婚了的,娶的是护国公家的二小姐,还是圣上赐婚,活生生的宁王妃就在宁王府中,难道白梦丽还能毒死宁王妃,再上位不成?   花如雪想着,上一世里,还没等宁王登基,宁王妃就难产身亡了,后来宁王也再没有续弦,她入宫这几年,后位也是悬着,曾经一度,她还想过那是自己的囊中之物。   想到这里,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白梦丽后来没有入宫的原因,或许宁王妃的难产和她有关,被宁王察觉了:“还真是有野心。”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。   茗荷本是气冲冲向花如雪讲,自己今天早上听到的那些难听话的,不想,自家小姐舒适安逸地躺在贵妃椅上,眉头都没有皱一下,根本就不在意,不在意就算了,还像没听见一样,想其它的事情。   茗荷道:“小姐,不是茗荷不懂事,要惹小姐烦心,实在是那些人说的太难听了,小姐想想,咱们府里都说得这样难听,更何况外面。”   花如雪回过神来,安慰她道:“要的就是她们说得难听。吩咐英蓉交代杏儿的事情,怎么样了?”   茗荷心想,自家小姐的心思,大概只有英蓉能猜出一两分了:“英蓉还未回来,我去打听了,说是今天大少奶奶不舒服,没去夫人面前伺候,所以一时可能难见杏儿。”   花如雪咧嘴笑道:“不舒服?倒是难为她了,这样一日一日地去献殷勤,夫人如今与她,还真亲近了几分,咱们过去瞧瞧吧。”起身往梳妆台去。   茗荷扶着她,进了花承物的院子,说来也是奇怪,她自小就不喜欢这个大哥,倒是和二哥花承志亲近些,故而没来过几回这个院子,忽然过来,竟然觉得有些陌生。   门口站着几个丫头,正在打闹闲聊,茗荷问道:“大少爷今日在家吗?”   那几个小丫头见是花如雪来了,很是不乐意,其中一个随口回答:“大少爷不在。”便又和其她几个玩闹起来。   茗荷早上听到那样的话,正是气堵的时候,现在这几个小丫头又这样敷衍,不当花如雪是回事,更是恼怒,登时就要发火,花如雪赶紧拦住她,低声道:“凭她们几个,哪有这么大的胆子,怕是里头病了的那位,晓得我身世,便瞧不上我了。”   茗荷忍下气来,现在这个时候,她又何必给自家小姐添堵。   花如雪走进去,杏儿正从屋里出来,见是她,立即笑语迎上:“外面的丫头是死了吗,三小姐过来也不进来通报一声,倒叫三小姐自己走进来。”   花如雪笑道:“怎么,通报一声,就叫你们大少奶奶出去背我进来?”   杏儿笑着迎她进屋里去:“大少奶奶病了,倒是真背不起,若是三小姐不嫌弃,奴婢可以代劳。”   白淑荣果然病了,屋里满是药味,花如雪进去时,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:“三妹妹怎么来了?”   花如雪赶紧走上去,垫高枕头给她靠着:“我听说大嫂病了,特过来探望。”   只见白淑荣脸色苍白,眼窝微陷,说话有气无力,似是病得很严重的样子,花如雪问道:“大嫂这是这么了,前几日看着还好好的?”   白淑荣无奈道:“昨儿染了风寒,不碍事。”   杏儿在一旁插嘴道:“大少奶奶性子弱,多大的委屈也自己悄声受着,不肯跟大少爷说也就罢了,好歹也该和三小姐说说吧。”说着眼圈就红了,仿佛白淑荣当真受了天大委屈一样。   白淑荣厉声呵斥:“多嘴。”只这一句,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。   花如雪赶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,若说旁人也就罢了,白淑荣性子弱,真是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,想必英蓉已经和杏儿说上话了。   花如雪道:“大嫂是受了什么委屈,不妨和如雪说说,我虽力薄,恐难为大嫂出头,但多少也能为大嫂排解排解。”   杏儿不等白淑荣发话,立即道:“请三小姐评评理,昨儿,我们大少奶奶在夫人那儿伺候,本是珍珠姐姐端上来的茶,烫了些,可是夫人二话不说,就全泼再大少奶奶裙子上,还说大少奶奶自从嫁进这家里,就没安过好心。”   白淑荣像是终于缓过气来,瞪一眼杏儿,向花如雪解释道:“是我侍奉不周,本该先瞧瞧珍珠捧上的茶,温热是否合娘亲心意的。”   花如雪略显尴尬的笑道:“娘亲最近似乎心情不好,真是难为大嫂了。”   见白淑荣面上已有倦容,化如需又道:“想必大嫂也倦了,如雪明日再来。”   白淑荣点头:“得空多来瞧瞧我,你大哥不在,我一个人无聊得很。”   花如雪答应着出去,走到门外,忽然又折回来:“大哥书房里似乎有一本馆月记,很是有意思,我这几日无聊得很,不知可否借去墨竹院看看?”   白淑荣犹豫了一下,才答应道:“叫杏儿带你去找找吧,等承武回来,我和她说。”   杏儿依言,引着花如雪往花承物书房去。   走出了门,花如雪道:“大哥书房,一直是你在打理?”   杏儿道:“说来怕三小姐笑话,这院里的丫头,只奴婢略识得几个字。”   花如雪问道:“你读过书?”   杏儿回道:“幼时在家,和家里哥哥念过一些。”已到了书房门前,杏儿推开门,请花如雪进。   花如雪抬脚进去,环视一圈花承物的书房,笑道:“大哥虽不爱读书,可这书房,看着却是比二哥的气派。”   茗荷也附和道:“是呢,老爷夫人果然是对大少爷寄予厚望。”   花如雪走到书桌前去,书桌上放着一幅还未画完的画,她拿起来细看:“大哥的画工倒是长进不少。”   茗荷也凑上前去看那画,正要称赞,又狐疑地看一眼花如雪:“这画上的女子的脸,和小姐。”   她没再说下去,花如雪疑惑:“怎么了?”   杏儿也上前去瞧那画,又看看花如雪的脸,也就知道了茗荷没有说完的话,她强笑道:“这画上的女子,和三小姐有些相像呢,真是巧了。”   花如雪又看一回那画:“是和我有些像呢,最近京城不知是怎么了,忽然冒出这么多和我相貌相似的人。”说着,就放下了那画,书也不借了,带着茗荷回了墨竹院。   杏儿目送着她主仆二人离开,才进了屋里,小声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白淑荣。   白淑荣听完,立时砸了床上另一个枕头:“好啊,我就说他咱们一回家来就往书房去,还不许人进去伺候,原来是画了外头妖精的画像,放在书房里解馋。”   杏儿赶紧上前劝道:“大少奶奶身子要紧,勿要动气。”   白淑荣推开她,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,打量得她有些略微发抖了,才道:“你方才说,那画上的妖精,和三小姐有几分相像?”   杏儿道:“正是,奴婢也是吓了一跳,还好三小姐没说什么,带着茗荷就走了,这要是闹到夫人面前,到时受责罚的,只怕还是大少奶奶您呢。”   白淑荣冷笑一声:“她不敢,你没听到近几日京中的传闻吗?她自顾还不暇呢。”   杏儿凑到白淑荣耳边,小声道:“奴婢从前曾经听府上和方嬷嬷亲密的几位嬷嬷说起,三小姐其实是夫人抱回来,养着给大少爷做童养媳的。”   这样的事情,白淑荣从未听说,乍一听很是吃惊,连忙问道:“当真?”   杏儿坚定地点头:“千真万确。”   白淑荣眯着眼睛,细细回想,嫁入花府之后的种种事情,越想就越相信杏儿所言:“若是先前花承物不闹出那样丢脸的事情,只怕花夫人也不会想要迎我进花家做儿媳。”   杏儿道:“不过那都是老爷夫人从前的打算,大少奶奶不必多虑。”   白淑荣白她一眼,极是不屑:“你懂什么,她动不动就给我甩脸子,可不就是为了将来莫一天将我赶走,我说呢,怎么我不过是庶出,她就这般瞧不上,偏偏雪地里捡来的花如雪像个宝贝似的供着。”   杏儿小心问道:“那接下来,大少奶奶要怎么办?”   白淑荣没有理她,心里却已有了主意。 ☆、离京   京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,老天爷似是卯足了劲,连下三天也没有停过。繁忙的人,终于得到一点休息的时间。   当第四日雪停时,京城又热闹起来,在这热闹中,几辆马车无声向外驶去,车上坐的,正是莫围少一家,和曾经的丞相府三小姐,花如雪。   当漫天的大雪不再下时,她就已经不是花如雪了,她叫莫上岚,这是她的新名字,无事莫凭栏,故人故土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   莫上岚终于如愿,离开京城,前往杭州,赔上她女儿家的清誉。   茗荷英蓉芳萝也跟着她一起回杭州,算是她与花府的最后一点联系。   这就够了,她想,墨竹院里,任何一样的东西,都是肮脏沾血的,除了这三个一直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的丫头。   芳萝是三个丫头中,性格最单纯的,她虽然知道莫上岚早已下定了决心要离开,但在她看来,不过就是花如雪哭着求一求花夫人,花夫人自不好阻拦花如雪与家人相认,然后花如雪就能欢欢喜喜地往杭州去。   她有些不忿地抱怨道:“若不是大少奶奶那般算计小姐,小姐也不用像如今这样狼狈。”   英蓉和茗荷并不答话,她们都清楚地知道,这整件事情,都是花如雪自己设计,为的就是离开花府,离开京城。   莫上岚低声笑道:“若不是得大少奶奶算计,只怕我还去不成杭州呢。”   那日白淑荣并没有因为画像的事情发作,花承物晚间回家,她也不过是向他询问了一些花如雪幼时的事情。   杏儿的话,她也信,不过是记在心上,也没有去打听,或者证实。   直到那一天,白梦丽生辰宴,向花府递了两张请柬,白淑荣身为姐姐,自然要去,花如雪也没有推辞。两人乘坐同一辆马车,一起去了永安侯府赴宴。   一路上,花如雪都有些骄躁不安,白淑荣好奇心重,自然要问:“三妹妹今天怎么了?”   花如雪很是为难,再三犹豫,才道:“大嫂还记得前几日我请到家里来做客的莫夫人吗?”   白淑荣点头:“自然记得,怎么了?”   花如雪道:“这几日,京城里起了些传言,想必大嫂也听说了吧?”   白淑荣有一点头:“略有耳闻,不过都是那些人乱嚼舌根子,三妹妹不必放在心上。”   花如雪道:“这是自然,我姓花,才不是什么杭州知府的女儿。可是外面传的像模像样,想必很多人都听说了,我今日来,一是给梦丽拜寿的,二是想借个机会,给自己正名。”   白淑荣笑道:“这样的事情,由三妹妹出面自然不好,还是我这个做嫂嫂的,找机会帮你辩解一二。不过京城就是这样,越是不实的传言,相信的人越多,三妹妹不要乱想,等到众人有新鲜事情作为谈资了,就不会想起这件了。”   花如雪还是十分不安,手中不停绞着绢子,好半晌,才道:“大嫂说的是,那就麻烦大嫂了,可一定要为我分辨一二才是,我可是花家的女儿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”   白淑荣所说的新鲜事,果然就有了。   京城中又起了另一种传言,花家大少爷和收养的三小姐有染。   这传言比花如雪身世,更有可猜测余地,人们谈论起来,也就觉得更有意思。   大街小巷,人人都在说自己听到的故事,花承物和花如雪如何有染,花如雪小小年纪,如何勾引的花承物,仿佛自己亲眼见到的一样。   很快,这个消息就传到了花府,花如雪立时被珍珠请了过去。   花如雪一走进去,就瞧见地上被砸碎的茶杯,竟没有丫环敢上前收拾,连一向得脸的方嬷嬷也站在一旁,屏着大气,不敢说话,想来,花夫人是真的动气了。   花如雪定一定心,她明白,成败在此。上前道:“娘亲,怎么了?”   花夫人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,又快又狠,白皙的脸上立即出现红红的掌印,她还没反应过来,又是一巴掌打上去:“跪下。”   花如雪不敢违抗,立时跪下,捂着脸:“雪儿犯了什么大错,娘亲要发这样大的火。”   花夫人指着她道:“你还有脸问,外面那些传言,是怎么回事,说。”   花如雪哭道:“雪儿不知道,雪儿和大哥虽是兄妹,但平素甚少有来往。从前,大哥经常混迹于风月场所,后来,大嫂又进了门,雪儿就算有那个心,也没那个机会啊娘亲。”   花夫人对她这个解释,不甚满意,厉声问道:“无风不起浪,外间无缘无故,为何会起这样的传言?”   花如雪已经哭得眼泪一把,鼻涕一把:“前几日,有传言莫夫人是雪儿亲娘,这几日,又有传言,雪儿勾引大哥。雪儿不知道,雪儿真的不知道。”   听她这么一说,花夫人也冷静下来,这接二连三的传言,都是针对花如雪,竟像是设计好的一样。莫夫人不可能是花如雪亲娘,这个她是肯定的,花如雪的性情,也不像会勾引资兄长的样子。   花如雪又道:“请娘亲一定要为雪儿查明,到底是谁在背后对雪儿使坏。”   花夫人道:“你先起来吧,回去叫茗荷拿玉面膏好好摸一摸脸上,这件事情,娘亲会查清楚的。”   没几天,事情就查清楚了,这传言是从白梦丽的生辰宴上传起来的,造谣者,竟然是白淑荣。   此刻花如雪和白淑荣一齐,跪在花夫人面前,白淑荣自然是极力向花夫人证明自己的清白,花如雪却是哭着指责她,为什么要毁了自己清誉。   为什么,花夫人也很想知道。   不待白淑荣继续争辩,花如雪忽然尖叫道:“就是因为大哥书房里有一副美人像,杏儿笑说与我有几分相似,你就起了妒心,是不是。”   花夫人皱眉,问道:“是物儿身边伺候的那个杏儿?去叫她来。”   不一会儿,杏儿就到了,花夫人问道:“大少爷房里有一副美人像,是你说,与三小姐相貌有几分相像?”   杏儿伏地求饶:“冤枉啊,奴婢万万不敢讲这样的话。奴婢那日奉大少奶奶的命,带三小姐去大少爷书房找书,三小姐看到大少爷书桌上那画,就拿了起来,奴婢也凑上去看了一眼,就说,但凡美人,相貌总是有些相似,好比三小姐和这画上的女子。”   花夫人拍桌厉声道:“三小姐什么身份,也是随便哪个画上女子能相比的?”   杏儿求饶道:“求夫人饶命,求夫人饶命,奴婢再不敢了。”   方嬷嬷自然出面为自己侄女求情,花夫人本意不在发作杏儿,罚了掌嘴,也就罢了。   白淑荣却遭了重罚,要不是因为花夫人不想再起风波,只怕就要被送回白家去,这是花如雪许给杏儿的。   花如雪以之前算计苏幼向的法子,成全了自己,先是将莫夫人带到花夫人面前,花夫人谨慎,一定会调查莫家身世背景,可是什么也查不到,这就全仰仗白元修和宁王了。   然后,她又算准了白淑荣的性子,见不得人好过,故意说出一些话,引其上钩。   当没有选择的时候,莫夫人再次出现,也就不会引起花夫人的怀疑。   传言迅速止住,可是不谈不论,不代表众人心里不记得,花如雪在京中是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。   这时,莫夫人再次来到花府,向花夫人提议,让花如雪去杭州待两年,人都是健忘的,等到京城来的人都不记得这件事情,再将花如雪送回来。   花夫人渐渐意识到,这整件事情,或许并不像她看起来的这样简单,可是,由她一手带大的花如雪,真的有这么深沉的心机吗?她告诉自己,没有。所以她答应了莫夫人的提议,反正莫家的背景,她已经调查过了,和当年那件案子,没有联系。   主仆四人坐在马车上,各怀心事,听了前因后果的芳萝最是安静,她忽然明白,花夫人的意思,是叫花如雪去杭州待两年,而花如雪自己,却是此生再不想回京城,否则也不会改名为,莫上岚。   她们自出身,就一直待在京城,最远去过的地方,大概就是京郊,可是杭州啊,不知道是在何处。   芳萝有些闷了,轻轻揭开车帘一角:“已经出城了。”   英蓉茗荷也凑出头去看,城门已在她们身后,城墙上威严的京城二字,代表着这个地方的繁华昌盛,永久不衰。   大雪将停,道路两旁稀稀疏疏摆着几个茶棚,并不热闹,出城的人也不多,大多是进京的。   三人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落寞,芳萝道:“此去杭州,不知还能不能回来。”   英蓉茗荷也跟着感叹道:“是啊。”   忽然,芳萝指着窗外兴奋地叫嚷道:“小姐,小姐,是苏小姐和李公子,他们来给小姐送行了。”   莫上岚凑过去看,果然是他们二人,临到头来,这京中肯为她送行的,也只有他二人了。   芳萝立即叫停马车,跳下车去,扶莫上岚,茗荷英蓉也下了车,向莫大人莫夫人禀报,两人看到李彦炳,对视一眼,叹道:“苦了这孩子了。”   莫上岚深深地呼吸着冷空气,努力让自己淡定下来,不那么狼狈,故作淡定地走到李彦炳二人面前:“大冷的天,难为你们了,还肯来为我送行。”   李彦炳本是有千言万语要讲,此刻却是憋在心里,一句讲不出来,苏幼向也早已忍不住哭出来:“如雪,你一定要走吗?那些传言,其实你可以不用在意的。”   莫上岚为她擦干眼泪,笑道:“我已有了新名字,莫上岚,从此就不叫花如雪了。”   苏幼向握住她手,犹豫半天,还是不愿意叫出莫上岚这个名字,在她心里,叫出这个名字,就是承认了花如雪一定要离开京城的事实,然而不管是花如雪还是莫上岚,都是一定要走的:“听说杭州很远,你以后还会回来吗?”   还会回来吗,这样的是非之地,莫上岚也不清楚:“会的吧,爹和娘亲回来,我自然会跟着回来。”   她口中的爹和娘亲,苏幼向自然明白是莫大人和莫夫人。   很奇怪,她从前一直很嫉妒花如雪,认为命运不公,花如雪不过是被人遗弃在雪地里的孩子,就因为刚好被花夫人捡到,就可以过上比她好的生活,没有动动辄打骂的大娘,不用看嫡姐脸色,不被同样庶出的妹妹欺负。   然而如今,花如雪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人奉承的花家三小姐,她想到的,又是花如雪曾利用身份,对她的种种维护。   苏幼向道:“那你一定不要忘了我们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自然。”   李彦炳酝酿好一会儿,终于道:“长路漫漫,多加小心。”他想挽留,可是他也明白,自己没有立场挽留。   莫上岚道:“多谢。”转身离去。   再回到马车上,莫上岚已是泪流满面,泣不成声。   在京城这一场大雪下,任何从前与花如雪有关的物或事,都已被淹没,再寻无迹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您的好友,莫上岚已上线。 ☆、第二拨送行人   马车继续行驶,隔着厚厚的车帘,依旧能听见呼啸的风声,莫上岚想,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,即便外面是冬风凌冽,内心也是平静欢喜的。   可是京城中的一切,真的会这么简单结束吗?   没多久,马车又停下了,茗荷将车帘揭开询问车夫,原是宁王来了,似已在长亭等候多时,却不是见莫大人和莫夫人。   莫上岚心跳得有些厉害,这是她曾深深爱过的人,即便现在,也依旧没忘。   她下了车,慢慢走过去,向宁王请安:“殿下是在等上岚吗?”长亭虽是建在避风处,可是这寒冬季节,也是冷得很。莫上岚想,他是怕冷的,还是直接了当的好。   宁王道:“你如今叫上岚?倒是个好名字。”   莫上岚并不敢抬头,笑道:“谢殿下夸奖。殿下此来,可是有事交代?”   宁王摇头,望向官道:“不是,是阿修,他想来送送你,却被梦丽缠住了,故而叫我来拦一拦。”末了又加上一句:“他说,旁人不一定能拦住。”   心里说不出的失望,原不是为了等自己,莫上岚道:“原是白公子。”语气中尽是落寞:“上岚在长亭等着就是,殿下还请回吧,这里风大。”   宁王道:“确是冷了些,既已拦到莫小姐,本王就先回城了,告辞。”不冷不热,听不出高兴与否,说完,也不看莫上岚一眼,径直而去。   莫上岚的紧张,一点一点消失,目送着宁王离去的背影,内心唯有无限悲伤,从此,这个男人身边无数的俏丽身影,没有一个会是她。忽然,她想起一件事情,慌忙追上去:“殿下留步。”   所幸宁王还没有走远,莫上岚小跑几步,也就追上了:“殿下,我有几句话,想单独和殿下说。”   宁王略一摆手,身后的随从后退数步,他道:“莫小姐有什么话,请说。”   莫上岚略有些犹豫,她心里也拿不准她的猜想到底对不对,但是事涉宁王妃和宁王的第一个孩子,她不得不说:“听闻宁王妃出生名门,端庄贤惠,气质不凡,和宁王也是伉俪情深,待他日诞下世子,想必,与宁王殿下,会更加幸福美满吧。白家小姐白梦丽,知书达理,才名满天下,听闻自小便痴情与宁王殿下。”   莫上岚略一停顿,去看宁王反应,不过依旧是那张冷冰冰,没有表情的脸,她又道:“上岚想要和殿下说,女人,为了争宠上位,往往会不折手段,最美丽纯良的皮囊下,可能隐藏着最丑陋的心,还望殿下小心提防。”   她不能直接说出白梦丽的名字,毕竟她不知道宁王妃的死,和白梦丽有没有关系,只能以这番说辞,提醒宁王,希望他能明白。   宁王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平静:“知道了。”转身上马,往京城方向去。   茗荷瞧着宁王走了,赶紧拿了暖炉过来塞进她的狐裘下:“小姐,快暖暖手吧。”   莫上岚紧紧抱着暖炉,笑道:“方才和宁王殿下说话时不冷,倒是你拿了暖炉过来,就冷了。”   茗荷望着宁王骑马远去的身影:“宁王殿下那张冷冰冰的脸,只怕比着冰天雪地还叫人感觉冷呢。”   前世里,宁王对她极好,冷冰冰的脸上,也有暖意,故而从不觉得,这一世,她从不敢好好看一看那张脸,故而,也未觉得。   莫上岚道:“哪有那么夸张,宁王殿下不过是不常笑罢了。”说着,带着茗荷往莫大人莫夫人的马车去:“天大的面子,永安侯府白少爷要给我送行,不过人还在京城,托宁王殿下来,叫咱们等着。还说旁人来了不一定拦的下,怎么,茗荷,我是那般不讲道理之人?”   茗荷笑道:“对其他人嘛,是讲的,只是不知为什么,一遇到白公子,小姐就有些蛮横不讲理,茗荷也很奇怪。”茗荷还要说下去,忽然感觉一道冷冷的目光看向自己,不用猜,也知道是自家小姐。   她立即改口道:“没什么好奇怪的,那都是因为白公子不是个能讲理的人。   正说到莫上岚心坎上,她略有些满意,收回目光:“算你机灵。”   还真是决定生死的一瞬间,茗荷想。   白元修收到宁王派人传去的口信,人已经拦下,在城外长亭。他安顿好白梦丽,立即马不停蹄地往城外去。   即便如此,还是用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到,官道上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,莫大人一家回杭州,肯定不止一辆马车,而且那辆马车上,并没有莫家的标志。他又往长亭上去,只见长亭内空无一人,根本没有莫上岚的身影。   白元修有些莫名的失落,心道,难道莫上岚连两刻钟的时间都等不了,就走了。   牵着马回到官道上,忽然看到有几位女子从那马车上下来,相貌很是熟悉,像是在哪里见过,可是他一向不太注意女子,实在想不起来。   正要回府时,那其中一位,朝他大声喊道:“白公子,我们小姐在这里。”   另外两位立即捂住她嘴,似是要叫她小声点。   白元修终于想起来,这是跟着莫上岚的那三个小丫头,他走过去:“你们小姐在车上?”   那大声叫喊的小丫头答道:“小姐等了白公子快半个时辰了,白公子再不来,我们可就要走了。想见我们小姐,只能去杭州了。”   自马车上下来的莫上岚,刚好听到这句话,瞬间石化,敢情自己的丫头就是这么卖自己的:“芳萝,刚刚吵着要走的不是你吗,怎么就成了你们家小姐了?”   芳萝很不情愿地转过头去,讨好地笑道:“小姐,芳萝是看小姐冷,心疼小姐呢。”   莫上岚不理她,给她一个眼神叫她自己体会,向白元修道:“到长亭里去吧,这儿风大。”  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长亭,莫上岚解释道:“姨父姨母先走了,这一拨一拨的送,一个一个的等,怕是开春都到不了杭州。”   白元修明白她是在说自己,解释道:“梦丽着了风寒,她从来生病轻易不肯喝药,得哄着,所以耽误了。”   莫上岚本想吐槽,这病得也太巧了些,但碍于他二人兄妹情深,便没有说出,只道:“白公子有事便说吧,还挺冷的。”   白元修想起正事,语气也严肃不少:“为了去杭州,你倒肯牺牲。若是其他人便罢了,偏偏是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花承物,假的也成真的。”   莫上岚嘴角维扬,望着京城方向:“也没什么,假的就是假的,况且杭州那么远,也不会有人知道,日后,我便在杭州找一户简单人家,嫁了,再不回京城便是。”   白元修叹一口气:“你自己做的决定,不后悔就好。”   好半晌没听他继续说下去,莫上岚笑道:“怎么,你来,就说这个?”   白元修道:“只为送送你罢了,一路小心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行,送也送了,回吧。”   白元修点头,两人又回到官道上,各自施礼告别,莫上岚先转身回马车上,白元修才上了马,扬鞭要走时,只听一声喊道:“白公子等一下。”   他回头去看,正是芳萝,手里抱着莫上岚的狐裘:“我们小姐说,今日风大,这里距离回城还有段距离。白公子将就这狐裘披着,御一御寒吧。”   原是出来得急,忘了拿大氅,白元修接过那狐裘,道:“代我谢过你们家小姐。”   芳萝回到马车上,只觉浑身冰凉,竟比外面还冷些,只听莫上岚道:“我有吩咐你说那些话吗?”   芳萝立即躲到茗荷背后去:“茗荷救我。”   四人欢快地打闹起来,马车里再也没有刚出城时的阴霾。 ☆、回京   知府比不得丞相,莫家也不是大家族,莫大人为官清廉,莫上岚出了丞相府后,才知道锦衣玉食四字所言非虚,但是她从未怀念过从前的优渥生活。   杭州的清静,是她此生所求,如果可以,她希望永远不再回去。   杭州虽远,京城的风 ,依旧能将消息吹到莫上岚耳中。   当今圣上的病重,朝中风云瞬息万变,立储,成为朝堂上下必论的话题,宁王无声无息崛起,呼声最高,身后更有苏氏整族和国公府支持。   皇后也一改往日,对宜妃徇王母子的过分关心,让人不得不多想,大约她也晓得,天生结巴的齐王,是不会有成为储君的机会。可是宜妃性子软弱,他日徇王登基,皇后自然能将他母子二人稳稳捏在手里。   而丞相,站在权利的中央,始终不发一言。这也正是他聪明之处,几十年依旧不倒的原因。   白元修得宁王提拔,领着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虚职。倒是很符合他纨绔子弟的身份,莫上岚心道。   三年,莫上岚在杭州安然无恙,平平静静,度过了三年,迎来自己十五岁生日,和杭州知府升迁为大理寺少卿的喜讯。   苏幼向又有信写来,这三年,她和李彦炳,送往杭州的信件,就没有断过。英蓉展开信,一字一句开始念,惯常的问候,还有询问她何时回京。   英蓉念着念着,声音越来越小:“小姐,李公子和苏大小姐,定亲了,难怪好一段时间没有写信过来了。”她小心拿眼去看莫上岚。   莫上岚静静听着,手上银针,一针一针扎着花绷子上绷着的织云锦,起落不错。命运的□□,或只因身处其中的人,随意一句不同的话,就会有所改变,她已经习惯。   更何况,李彦炳本就是要娶苏幼蓁。   她在乎的,是这个关头,苏幼蓁和李彦炳的亲事,代表着什么。表面自然很清楚,李彦炳的父亲是丞相心腹,苏幼蓁虽是旁支,却也是宁王背后苏家的女儿。   或许是丞相和宁王联手,选择宁王就是丞相的态度。但是莫上岚想,一定不会这么简单。   英蓉叹气道:“说句不好听的话,苏大小姐的品行,配李公子,确是差了些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配不配得上,咱们说了不算。给幼向回信吧,最迟四月,我就进京。”   英蓉又道:“信还没念完呢,小姐别急,还有一句,苏二小姐说,宁王妃难产身亡,已于前日下葬。”说完,又小心地看一眼莫上岚,今日的信尽是些不好的消息。   莫上岚的针终于是落错了:“大约他并没有将我说的话,放在心上,也罢,早知如此就该说得清楚些。”   英蓉虽不知她说的是什么,但是大约也能猜到一二分:“这下子,京中更热闹了,护国公府没有适龄的小姐,永安永定两位侯府却有两位,宁王殿下最近风头正盛,也不知谁会是下一位宁王妃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京城热不热闹我不知道,你倒是越发聪明了。不过,肖沁涵的心思太单纯,不是白梦丽的对手,宁王也多和白府亲近些。”   英蓉道:“小姐以为,是白小姐?”   莫上岚道:“宁王妃是谁,都不可能会是白梦丽,再者,几位尚书大人家里也有适龄的小姐,究竟怎么样,还要看宁王殿下自己的心思。”   收拾行李,应酬宾客,交接公务,忙完这些,又是三个月。   一家人喜忧各半登上去京城的船时,已经是二月份的事情,河面上的冰刚破开没有多久,寒气袭人,莫上岚跟在莫夫人身边,小心照顾着船上各处事宜。   这三年,眼见着她越来越懂事,莫夫人很是欣慰,握着她的手,柔声道:“风大,早些回房去歇着吧,不必拘在姨母这儿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今年倒是不算十分冷,上岚瞧着姨母照顾全船辛苦,陪着姨母,给姨母解解闷罢了,还望姨母不要嫌弃。”   莫夫人拍拍她手,称赞道:“上岚懂事,姨母自然高兴。”莫上岚心里有隔阂,和她是不亲近的,她明白。   四处巡视完,莫上岚陪着莫夫人用完午膳,正要回房,莫夫人忽然叫住她:“上岚,你坐着,姨母有话问你。”   莫上岚回身坐下:“姨母请问。”   莫夫人道:“当年的事情,闹得满城风雨,此次回去,你心里可有准备?”   当年的事情,这些天,莫上岚也想过,但如今她只是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小姐,尚不如苏幼蓁,大约那件事情,也不会有人提起了:“姨母放心,我不与花家的人接触就是了。”   莫夫人望着她的脸,道:“这般果断决绝的性情,也不知是像了谁。”   莫上岚低下头去,不再说话,是啊,也不知是像了谁,若是她爹娘尚在就好了。   河面上热闹得很,来来往往无数船只,船上的人操着各式各样的口音,有哭有笑,莫上岚望着他们,心底没来由地生出孤寂。   杭州京城,没有一处是她的家。   忽然肩上一暖,原是茗荷拿了披肩给她披上:“小姐,外面风大,回船舱里去吧。”   莫上岚眺望着远处:“茗荷,两个月后,就进京了,你想不想家?”   茗荷笑道:“杭州很好,我倒是更喜欢杭州的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是啊,杭州很好。”   京城也很好,无数繁华,无数钱权梦,无数纸醉金迷。 ☆、接风   再一次来到京城,心中五味陈杂更胜过重生之初,不,莫上岚明白,这一次,才算是她真正的重生,她再不会重现上一世的糊涂,在真相与谎言的迷雾中死去。   莫大人在京中的故友,知晓了莫大人进京的消息时,就已帮忙找了一处房子,倒也方便,不过是两进两出的小宅子,在京中处处可见,并不显眼。   安顿之后,接连着几日是接见各位来祝贺的宾客。不算很忙,以莫夫人的心思,完全能应付得来。   莫上岚是不必露面的,甚至是莫夫人和莫小姐莫上唯参加的聚会,她也能推辞尽量推辞。   即便是这样,关于她的丑闻,也还是又传了出来。   她并不介意,然而有人不介意就有人介意,莫大人的欲言又止,莫夫人特意的安慰,莫上唯和芳萝的愤懑不平,甚至是茗荷和英蓉,私下里也总是劝她宽心。   她有什么不宽心的,自原谅这一世的苏幼向起,晓得身世起,晓得叫了十几年的爹娘是仇人起,这三年,她何曾睡好过。不过女儿家不重要的名声罢了,哪一样不比这个难受。   这一日,摸上来做正在房里和茗荷英蓉做针线,莫夫人忽然来了,脸上有些掩饰不去的为难:“上岚,姨母有些话,要问问你的意思。”   莫上岚亲自为莫夫人上了茶:“姨母请讲。”   莫夫人再三斟酌,她即将要讲的这件事情,恐怕是现下莫上岚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,可也是莫上岚不得不面对的事情:“上岚是否该去花府拜访,姨母今日听说,花夫人染了风寒,病倒了。”   莫上岚心中冷笑,她倒是忘记了,听说这三年花夫人也不好过,白淑荣虽然因为当年的事情吃了大亏,栽了跟头,但到底不是泥捏的,也是想进尽了与花夫人在斗,琉璃去了,珍珠又已倒向白淑荣,想来这场病也是该的。   她笑道:“按理,是该去的。不过回京这么多天,从未收到过任何花府的帖子,贸贸然地跑去,只怕要遭嫌弃。姨母不必担心,听闻幼向在花夫人面前很是得脸,我叫茗荷去问问她,探探消息,若是花夫人愿意见我,我必定是要去的。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,上岚可是,没齿难忘。”   莫夫人叹一口气,想要说什么,却最终没有说出来,只是轻抚着莫上岚的头发,当真像是母亲一样。   其实茗荷早已经悄悄去见了苏幼向,然花夫人一病倒,持家的事情就交给了白淑荣,苏幼向几次想要见花夫人,都被白淑荣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拒绝。   方才茗荷便是向莫上岚说这件事情。   莫夫人又交代了几句,便离开了。   莫上岚拿起方才放下的针,继续刺绣:“白淑荣当真是好手段,竟然能将花夫人手中的权利全盘夺去。”   茗荷笑起来:“说起来,花大奶奶和珍珠姐姐当真好手段,小姐还记得不记得从前夫人身边的玲珑,丞相这么多年不纳妾,竟然在两年前收了玲珑。”   芳萝由衷感叹道:“真是老当益壮啊。”   刚说完,屋里便笑成一片,芳萝红着脸辩解道:“人家不是那个意思,不是。”   莫上岚继续落针,心里却在细细盘算着,她与白淑荣是没有直接冲突的,要想合作对付花夫人还是相对容易些,只是现在她手里一张能打出手的牌也没有,处境尴尬。   在这两进两出的小宅子里待的时间够长了,是时候出去走走,找一些牌:“这几日海棠还未开些,明日茗荷随我出去走走吧。”   还在相互打趣的三人停下了笑声,茗荷问道:“小姐当真想好了?可要约上苏二小姐?”   莫上岚收了线,笑道:“这块手绢子可算绣好了,自然要约幼向的,不然我拿去送给谁。”   第二日一早,向莫夫人请安道别之后,出了门,正好见到苏幼向在外面等着,一同的竟然还有肖沁涵和白梦丽,倒是叫莫上岚有些吃惊。   白梦丽最先笑道:“听说你回来了,还未给你接风洗尘,今日一道去赏花游玩,也算是了。”   想着宁王妃那个孩子,莫上岚自然是笑不出来的,白梦丽的心机手段,实在叫她害怕,但如今她身份不如从前,只是大理石少卿之养女,并不敢,也不必得罪白梦丽。   莫上岚笑道:“这可不行,哪有这样接风洗尘的,京城里最热闹的酒馆,白小姐得给我订一桌。”也并未行礼,便走到了三人身旁。   如此,她便还是从前不谙世事,骄横野蛮的花如雪。   肖沁涵也笑道:“酒馆有什么好的,我家在城郊有一处院子,那里的海棠还未谢,昨日得了幼向的消息,我便差人去准备了。赶紧上车吧。”   四个女孩子同坐一车,天南地北地聊着,像是认识多年的闺中密友,从未离间过的金兰姐妹。莫上岚这一路走来,见识最多,大多数时候,是肖沁涵与苏幼向在向她询问京城之外的事情,白梦丽虽没有出过远门,但是白元修时常向她说起外面的事情,她便也知晓一些。   一直到肖家的院子,四人的兴致还是很高,仿佛要吵醒快要凋谢的海棠一般,莫上岚甚至要了一点梨花酿来喝,白梦丽嘲笑她性子还是从前一般,杭州走一遭,竟然没有半点江南女子温婉的味道。   苏幼向跃跃欲试,莫上岚一人为她们斟了一盏,最后四人借海棠美景,天南地北地聊着,喝醉了。   喝醉了的世家小姐,放开了胆子,说着平时放在心底的话,苏幼向肖沁涵白梦丽都盼着得一人心,白首不分离,莫上岚笑道,以她们三人才情,如卓文君遇司马相如,不是难事。   肖沁涵问道:“上岚,你呢,你愿与何人白首不相离?”   莫上岚饮一口酒,才道:“我只愿一人一壶酒,在这天地之间,去寻找最终归宿。”   肖沁涵又问道:“最终归宿,你的最终归宿是什么?”   莫上岚道:“死亡。”她想,自己是真的醉了,不然不会说出这番话,说出这番话的,就不是花如雪,而是重生的莫上岚。 ☆、再回花府   头一日喝得醉了,第二日醒来,头还疼着,茗荷仔细给花如雪揉着太阳穴,一边责备道:“小姐高兴是好事,只是喝酒伤身,小姐下回还是好喝些的好。”   莫上岚轻笑道:“我喝酒,却不是因为高兴。京中之人,最是趋炎附势,昨日与永定永安两位侯府小姐酒醉之事一传出去,我莫上岚的身份,就不一样了。”   茗荷手上顿住,叹一口气,终究是没有说出劝阻的话,她晓得自家小姐心里的恨,也见识过自家小姐的狠,所以,她没有开口,不能,也不必。   正好英蓉端了煮好的清粥来:“小姐,宿醉难受,喝一点清粥吧。”   莫上岚接过清粥去,却只是放着,并不喝:“打听得怎么样了?”   原来昨日,茗荷跟着莫上岚去了城郊,英蓉便也出了门,却是往花府的方向去,她本是花府的家生奴才,想要进花府去见人,并不难,况且,见到还是她亲生哥哥。   英蓉道:“花大奶奶年前难产,伤了身子,虽未有传闻,但府上人都晓得,已是不能再有的。如此,花大少爷在外面喝花酒更是肆无忌惮了。”   莫上岚拿起清粥来,喝了一口:“你继续说。”   一旁的芳萝先笑道:“怎么,英蓉若是没探到消息,小姐就不喝她熬的粥?”   莫上岚笑着拿手去戳她:“再这般油嘴滑舌,赶明儿就叫你去花府探消息。”   芳萝赶紧躲开,藏到茗荷背后去:“花府芳萝不愿去,白府却是可以的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永安侯府就这样好?不如我托一托梦丽,将你嫁过去如何?”这话一说完,她便意识到这个坏嘴的丫头暗指为何,抬眼一看,果然三个丫头都捂嘴笑起来。   她干咳一声:“英蓉继续说,芳萝不许打岔。”低头继续喝粥。   英蓉继续说道:“若是没有永安侯府在后,加上这两年花大少爷名声的确难听,白淑荣在花府只怕是待不下去了。所幸咱们方嬷嬷是有计谋的,撺掇着花夫人,就将杏儿扶成了姨娘。”   茗荷笑道:“一个玲珑,一个杏儿,花夫人和花大奶奶真是有意思。倒不怕恶心了自己。”   芳萝不屑道:“什么有意思,狗咬狗,一嘴毛罢了。”   莫上岚却不在乎她二人恶不恶心,她们斗得狠了,她才有机会:“你昨日去,见着杏儿了吗?”   英蓉摇头:“杏儿如今有身份,自是不肯见我的,不过派了身边一个伺候的丫头来,赏了好些东西,我瞧着,她虽是在花大奶奶手下,日子却也舒坦。小姐的意思,我也已经传达。”   莫上岚喝完了那碗清粥,点点头:“你办事,我从来放心,能不能见到花夫人,就等着消息吧。”  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,果然花府就下了帖子来,莫上岚头还疼着,勉强又喝了几口汤,换上前几日新裁的衣裳,戴上数样样式繁复的首饰,差人去苏府约了苏幼向,带上三个丫头,便出门了。   再次回到花府,心中仿佛翻涌着巨浪一般,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,也是她此生最恨,最不愿回想起的地方。   下了马车,和苏幼向一道,到了花夫人的院子,三年了,这院子一点没有变过,只或许是主人失势,安静了些。正是春末,院子里的花红柳绿,却依旧透露出萧瑟来。   莫上岚感觉,自己的指甲快要断了,手心或许已经满是血迹,但是唯有疼痛,能让她淡定下来,回到花如雪的纯真娇纵的模样。   “娘亲。”她听到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声音。   花夫人伸手抚摸了她的脸,她感觉到脸颊的冰凉不适,却并没有任何动作,只是担心道:“娘亲手怎么这样凉?”   接下来的关心,便也顺理成章。莫上岚说着心中早已经想好的话,每一个动作,都在她心中重复过多次。   然而莫上岚毕竟已经不姓花,花夫人虽然表面与她没有任何隔阂,依旧是从前的样子,但说出的话,却都已经留了心眼,并没有透露一丝一毫,给莫上岚。   不一会儿,白淑荣竟然带着杏儿过来了,面上依旧是她惯常的笑,亲近得很,却是藏着刀的。莫上岚赶紧起身:“花大少奶奶好。”   白淑荣亲自扶起她:“妹妹如今也见外了,只管叫我大嫂就是,咱们呀,还是一家人。”   这话说的,真是叫莫上岚差点笑出声来,若真还当她是一家人,怎么她回来这许多天,从不见花家的人去接她回花府:“上岚不敢僭越。”   白淑荣笑道:“瞧,你不说,我还忘了,你如今,已经改了名字。”言罢,眼角却是瞟向花夫人。   莫上岚如何不明白,这是在提醒花夫人,她是外人:“花大奶奶说笑呢,我便是再改名换姓,也不会忘记花夫人多年养育之恩的。”   只听花夫人一声轻咳,两人不敢再拌嘴,一起望去。花夫人道:“府上这么多事,都打理好了不是?还有闲工夫跑到我这里来。”   白淑荣拉过身后的杏儿,笑道:“府上事多,儿媳自不敢耽搁。今日过来,是有喜事禀报,杏儿有喜了。”   花夫人眼前一亮,忙问道:“多长时间了?”   白淑荣笑道:“竟已有三个月了,也怪儿媳,平日对她照顾不周,竟然现在才晓得。”   杏儿赶忙跪下:“杏儿不敢,大奶奶对杏儿照顾有加。”   花夫人忙叫方嬷嬷将她扶起来,又嘱咐了白淑荣一番,又赏赐了好些东西。莫上岚和苏幼向自然是要恭喜的:“今日来,竟碰上这样的好事,花夫人也该赏我们些好东西,让我们姐妹讨个吉利才是。”   花夫人自然应允,又叫方嬷嬷拿了些首饰给她二人。二人又向白淑荣和杏儿道一回喜。   莫上岚感叹道:“转眼大少爷就要有孩子了,不知二少爷的亲事,定下了不曾?”   花夫人道:“还没有。志儿那孩子,也到了成家的年纪。只是太爱读书了些,总待在太学不愿回来。”   白淑荣笑道:“若娶了亲,娘还担心他不爱回家?”   今日因为杏儿怀孕一事,花夫人格外高兴,竟然没有责备白淑荣,亦笑道:“说起来,世家小姐中也有几位合适的。只是终身大事,终究还得志儿自己拿主意才是。”   又聊了几句,莫上岚苏幼向便告辞离开了。   马车上,苏幼向疑惑道:“这花大奶奶真是奇怪,早不说,晚不说,非要当着咱们两个姑娘的面,向花夫人禀报杏儿有孕一事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真是呢,你不说我还不觉得。”   苏幼向又道:“还有你也是,我瞧着,你并不是无意提起花二公子婚事的。”   莫上岚暗叹,苏幼向虽不声不语,却晓得方才在座每一个人的心思,当真厉害。只是眼下,她还不能向苏幼向坦白:“我不过是为沁涵说一门婚事罢了,别瞧着花大公子这般风流,我那二哥,我最清楚,绝对可以算得上沁涵的良人。”   苏幼向道:“你既还愿意称他一声二哥,我便相信,他是真好。也罢。” ☆、出门   第二日,莫上岚本是想在家里待上一天,并没有出门的打算,可是莫上唯却不打算放过她,大清早的就跑来她屋里,吵着要和她一起去街上逛逛。   莫上唯今年不过十二岁的年级,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,初来京城,前些时日一直陪着莫夫人四处应酬,当真是有些憋坏了。   莫上唯道:“好姐姐,你就陪我去街上逛逛吧,人人都说京城是热闹的地方,偏规矩也多,出门都是隔着帘子的,什么也瞧不见,好生没意思。”   京城自然最是热闹,是非也最多,莫上岚道:“这大热的天,街上有什么好逛的,你若当真无聊,姐姐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,怎么样?”   莫上唯两眼发光,拽着莫上岚的衣角,使劲点头:“好呀,好呀,谢谢姐姐。”   两人向莫夫人禀报过后,便离开了府。   这个有意思的地方,是个搭着戏台子的小酒馆,因不在闹市,人不算是很多,大多是熟客,偶然听过一次,便时常会来的。   莫上岚看出莫上唯有些不高兴了,却也不说话,径直往二楼的位置去,坐下,点了几个小菜,一壶茶,开始听戏。   那台上的戏子唱戏,唱的却不是时常会听到的那几出有名的戏,更像是咿咿呀呀地讲一个故事,台下的人很是安静,有临时离场的,声音也很小。   一曲终了,戏子退回台后。莫上岚喝着手里的茶,问道:“怎么样,有意思吗?”   莫上唯还未从方才的故事中走出来,抹着眼泪,声音略有些哽咽:“真是个好故事。”   莫上岚拿着茶,走到窗前去,望着远处: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和花夫人去白府赏荷,偏我不喜欢重瓣荷花,白府三公子便带着我去那里来划船。再有一段时间,那湖上就会遍是荷花,比哪家府上的,都好看。”   莫上唯探头望去,笑道:“姐姐是先带我来认路的吗?”   莫上岚点头笑道:“是呢,你可记下了?”   “她若是没记下,你带着她来不就行了?”   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,除了白元修,还会有谁,莫上岚笑着回头:“我倒是不来了,烦白公子再带着我妹妹划一回船吧。”   回头看时,除了白元修,竟然还有宁王殿下。这两个气质不凡,相貌一等的人站在一起,倒是叫莫上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。   白元修先笑道:“怎么,见着我们都不会说话了?”   莫上岚慢慢回过神来,向他二人行礼:“宁王殿下,白公子。”莫上唯听她这么一说,也跟着行礼。   白元修又笑道:“今日若不是有宁王殿下在,这丫头那会向我行礼。”   莫上岚只拿眼瞪他,便未反驳。的确,若是宁王不在,她才不会向白元修行礼。   只听宁王道:“阿修,你今日,话也太多了些。”   话一说完,白元修便立即收了笑意,竟还红了耳尖。莫上岚在心里憋笑,却不敢真的笑出来,谁知道她若是得了便宜还卖乖,宁王殿下会不会也损她。   瞧着白元修不再打趣莫上岚了,宁王才又说道:“本王有几句话,想要问问莫小姐,阿修,你带着二小姐四处逛逛去,这附近你也熟。”   白元修并未反对,只向莫上唯道:“二小姐,这边请。”并未再看莫上岚一眼,带着莫上唯离开。   莫上岚大约,也就猜出了宁王殿下想要询问的事情,已逝的宁王妃:“上岚先谢过宁王殿下对家父的提携之恩。”   宁王并未询问她如何知晓,只问道:“三年前,你曾提醒本王,要提防女人的妒忌之心。当时,本王并未在意,可是后来,王妃难产去世。如今再回想当时你说过的话,似乎别有意思。”   莫上岚不敢与他对视,微微低头:“当时上岚所说,不过猜测罢了。”   宁王道:“猜得这般准,也是难得。”   莫上岚在意的,却是另外一件事情,宁王既然知晓,是白梦丽所为,竟然没有因此和白家撕破脸,当真是权利之下,其它皆是不重要的:“宁王殿下见笑。”   宁王并未答话,亦走到了窗前去,望着远处。莫上岚向后退开,正思索着,自己是不是已经可以离开,宁王却又说话了:“王妃去世后,本王曾做过一个梦,梦到本王有一个孩子,名叫轩儿。”   轩儿,他竟梦见过轩儿。莫上岚心头一阵抽痛,脚下一软,险些摔倒,所幸扶住了身后的房柱。她掐着手心,大口呼气,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,勉强笑道:“想来,是殿下与王妃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吧。”   宁王只摇头。   又是一阵沉默。莫上岚只望着赶紧离开这里,离开他的身后,就在她打算直接逃掉时,宁王回身向她道:“去吧,你与阿修,也有三年未见了。”   一楼戏台子上又开始唱起来,是个怎样的故事,莫上岚已无心再听,三年前,她便已经决定完全放下上一世的事情,杭州三年,她虽不是夜夜好梦,却也再没有噩梦惊醒。   可是如今回到京城啊,仅仅是从宁王口中听到轩儿二字,她就溃不成军,险些就因受不了而逃走。这是非之地,她必定要尽快离开。   走到酒馆门口,正遇见已经回来的白元修和莫上唯,莫上唯手中抱着许多纸包和小玩意,见到莫上岚,立即笑着迎上去:“姐姐,白公子给我买了好多东西,还有姐姐的一份呢,姐姐要不要看看?”   莫上岚扯出一个笑,若是她面前有一面镜子,必定就会晓得,现在面色苍白,额间冒着冷汗的自己,嘴角的这个笑,是多么恐怖:“姐姐不看,上唯,咱们回家吧。”   言罢,不由分说,便拽着莫上唯离开了。   走出去好远,却被白元修拦住:“上岚,荷花开的时候,我去莫府约你划船?”   莫上岚打开他手:“这京城想和白公子划船的姑娘,只怕不计其数,上岚没那个福分,还请白公子另约佳人。”   戏台上的戏子,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说着,白元修气势汹汹地冲向二楼,对着正在喝茶的宁王怒道:“你对上岚说了什么?”   宁王望着他,直望到他怒气全消,才道:“本王似乎在哪里见过她。” ☆、四十二   坐在马车上,莫上岚慢慢平复了心情,轩儿两字,就像是解除封印的咒语,但是封印解除,不代表她就要入从前一般,要死要活。   这三年,她不是只吃白饭,也有自己的成长。   莫上唯瞧着她面色终于恢复正常,七上八下的心,也跟着平复下来,又一次将手上刚买的好玩的玩意儿递上前去:“姐姐你瞧,这些东西可有意思了,是白公子给我买的。”   莫上岚拿过一两件去瞧,原是她幼时常在京中见到的有趣玩意儿,莫上唯不常来京城,自然也就不晓得了,她笑道:“白公子有心了。”   莫上唯瞧着手中的东西,美滋滋地笑道:“白公子人特别好呢,和京中其他纨绔子弟一点也不一样。”   当真是小孩子,几样新奇玩意儿就能收买,莫上岚笑道:“那是他纨绔的时候你没见着。”   莫上唯却不以为然:“姐姐也有一份呢,白公子说要亲自给姐姐的,方才姐姐走得那样急,白公子还没来得及给姐姐呢。”   莫上岚心上的弦被轻轻拨动,心中默叹道:也只有他,会拿这些小东西哄她开心。   一路再无言,回到家里,姐妹两人到莫夫人请了安,便各自回了屋子。   莫上岚拿了没有绣完的绣品,继续绣。一针一针落下去,心上,也静下来了。   如今京中的形势不十分明朗,再不似她离开时那样,朝廷之上,丞相可只手遮天。宁王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,加上其出众的能力,入主东宫,不过是时间问题。   可是时间,也是最大的问题,最小的徇王已经成长起来,虽然因为年幼,尚不能入朝议事,但皇上若实在溺爱幼子,万事皆有可能,只要入了朝,议过事,再议储君之时,摆上明面也就名正言顺了。   茗荷忽然走了进来:“小姐。”   莫上岚抬头,望见她很是为难的样子,问道:“怎么了,难道是白元修送东西送到这里来了?”   茗荷道:“小姐怎么还有心思说笑,出大事了。李家的公子李彦炳送了好些东西来,正在门口,老爷不在家,夫人正为难呢。”   莫上岚放下手中的绣品,这都什么时候了,还有人来给她捣乱,偏还是她最不愿相见,也最不愿算计的人:“李彦炳也来了,还是只送了礼来?”   茗荷道:“都来了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你叫芳萝和英蓉去,一个能闹,一个能说,比十个我都有用。”   茗荷笑道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从前在花府的时候,李公子就常吃我们几个丫头的亏。”   莫上岚摇摇头:“那是他让着你们呢,快去吧,晚了一会儿苏幼蓁也来了,就更热闹了。”   茗荷自然晓得苏幼蓁是个什么性子,这样的事情,传到她耳朵里,只怕是有得闹呢,更何况莫上岚从前护着苏幼向,给她使过不少绊子,这新账旧账一起算,还不得鸡飞狗跳。   莫上岚继续绣着手中的东西,静静等着苏幼蓁的到来。   不到半个时辰,果然,李彦炳走了,苏幼蓁来了,径直进了屋子里来,没有直接发难,倒是出乎莫上岚的意料。   茗荷亲自奉上了最好的茶,芳萝英蓉也在一旁侍奉,不敢含糊。也许是瞅见了莫上岚身边的人这般放低姿态,苏幼蓁的态度更是傲慢了:“如雪妹妹这三年在杭州,想来,没少吃苦吧。哦,我倒是忘记了,妹妹如今,不叫如雪,也不姓花了。”   这最后一句的可以加重,在场没有人听不出来。   莫上岚依旧是淡定的:“劳姐姐挂心,杭州是好地方,并不会吃苦。”   硬钉子碰上软棉花,苏幼蓁也发现了莫上岚的变化:“想必你也听说了吧,我与李家公子李彦斌的婚事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还没来得及恭喜姐姐呢,只是如今,我已不是花府的三小姐,怕是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姐姐了,还请姐姐见谅。”   苏幼蓁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回桌上:“姐姐只求你少勾引李公子,这便是最好的礼物,你莫家的脸面我管不着,然我苏家可是大家族,丢不起这脸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姐姐教训得是,所以方才李公子来拜访时,可是连莫府的门都没得进来。也算是全了三家人的脸面吧,姐姐觉得呢。”   此话一出,茗荷三个立刻小声地笑起来,按照苏幼蓁的说法,是莫上岚勾引的李彦炳,然而经莫上岚一说,却是李彦炳赶着要来拜访莫上岚,却还被拒绝。   苏幼蓁顿时脸上无光,正要发怒时,只听莫上岚又道:“姐姐这般火急火燎地赶来,可有想过,被有心人晓得了,会沦为怎样的谈资,京城是什么地方,姐姐不清楚?”   苏幼蓁气愤之极,却也无法反驳,只好愤然离去:“别以为你还是从前的花家三小姐,给我等着。”   莫上岚却不生气,恭恭敬敬将她送出去,什么花家三小姐,她才不在乎。   折回院子里来,一件事情忽然跳进她的脑子里,上一世,宁王分明是不在乎她的,为何李彦炳会入狱。   按照苏幼向的说法,是因为与她私通,当时她性命已是握在苏幼向手里,苏幼向自是没有欺骗她的必要。   或许,是与他那平步青云的父亲有关。   莫上岚又想到了多年前那桩考场舞弊案,因为花丞相,她失去了父亲母亲,这其中,自然有那告密者,李彦炳的父亲一份儿。   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情,李彦炳的父亲得到了丞相的青睐,成为了丞相的左膀右臂也不是不可能的。   莫上岚想起三年前的另一件事情,那是李彦炳从祖母家回来,来看望她的时候,他送的千年人参,却说是不值钱的东西。   当年的她,自然也不觉得那是多么贵重的东西,可是杭州三年,她也明白了千年人参的价值。   想清楚这一切,莫上岚又开始绣花了。   茗荷也晓得了莫上岚如今的习惯,一旦心里有了想法,就会拿起手中的绣花针来,她上前问道:“小姐有何吩咐?”   莫上岚道:“你去苏府,请幼向请来一叙。”   苏幼向来了之后,莫上岚先是斟酌着问她,可愿意帮忙对付李家和丞相,这便意味着,她必须要背叛自己的大姐:“不过幼向,事成之后,进宁王府,便是绝对容易的了。”   苏幼向轻轻笑起来,有些瘆人:“上岚,我从未和你说过自己的娘亲吧。”    ☆、四十三   在苏幼向的描述中,莫上岚渐渐看清了那个已经过去十几年的故事。   正妻善妒,自然是容不下独得宠爱的妾室,趁着妾室怀孕之时,将自己身边的丫头送上丈夫的床去,以此分宠。此计不成,又生一计。诬陷还在月中的妾室偷盗,几次三番挑拨妾室和丈夫之间的关系,最后逼得妾室自尽。   小小的苏幼向懂事了吗,大概是没有吧,这些事情,又是从哪里被她晓得的呢。莫上岚疑惑。   苏幼向似看穿她的心思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这些年,苏府多多少少有些声音,我只需好好听一听,就晓得当年的全部真相了。”   这样坚定的毅力,这样细腻的心思,想来除了苏幼向,不会再有第二人,莫上岚感慨:“果然我找你来,是对的。”   莫上岚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说出,苏幼向轻笑道:“上岚,我若说了,你可别生气。当局者迷,你可晓得?”   莫上岚疑惑,难道自己想错了。   苏幼向又道:“李大人是丞相的心腹,京城中谁不知道。既是心腹,丞相手头不干净的事情,自然大多都是经由他的。”   莫上岚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:“是我疏忽了。你姐姐嫁进李家,可是因为这事儿?”   提到苏幼蓁,苏幼向的脸上有些不屑:“她是什么样子你不晓得?她就能成事儿?”   莫上岚自然晓得,即便宁王要吩咐,这件事情,也不可能落到苏幼蓁的身上,一来,是苏幼蓁确实不能成事儿,二来,苏夫人也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女儿去冒这样的险:“如此,这件事情,怕是就要交付给你了。”   苏幼向有些犹豫,倒不是不愿意去做,只是:“我听说朝廷上,宁王风头正盛呢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朝廷上的事情,自然有宁王殿下自己操心,咱们管不了,也不归咱们管,可是朝廷之下的事情,咱们却是可以多花些心思的。”   苏幼向始终犹豫不决:“这些小事情真的有用吗?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用处,自然是有的。然而不论用处大与小,宁王殿下都会记着,他日殿选,你的这一份儿,便是稳当的了。”   苏幼向被说中了心思,脸便红了起来,但她却并不否认,只问道:“那上岚你和白公子呢?”   莫上岚低头不语,苏幼向不知道自己的血海深仇,自然也就以为,她这么做是为了白元修。她也不打算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:“自然,也是稳当的。”   说到白元修,莫上岚又想到了白梦丽,便问道:“白家小姐白梦丽,也是一门心思想要嫁进宁王府,你要小心些。”   苏幼向不以为然:“她是奔着正妃去的,我又不是,小心她做什么。”   莫上岚却不这么认为,白梦丽进宁王府的路,已经被她自己堵死,可是这不代表,她愿意看着别人进去:“白梦丽心思不似咱们,该提防还是要提防。”   苏幼向道:“你说的,我记着便是了。”   以苏幼向的才智,未必斗不过白梦丽,只是白梦丽身份放在那里,比苏幼向不知高出多少去,苏幼向多少还是要受写牵制的。   然而莫上岚不知道的是,白梦丽善妒,对付的人,却是她。不过因为宁王一句,好像在那里见过。   大晴的天,忽然下起了雨,莫上岚走到廊下去,望着在豆大的雨下,勉力生存的花花草草,可不就是她自己吗。   李彦炳的父亲,是如今的吏部尚书,负责官吏任免,升降,考察,调动。丞相买卖官员的事情,只怕就是他在其中策划出力。   莫上岚道:“就像你说的,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,李大人既然敢参与这些事情,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,李府我是进不去了,但是苏幼蓁嫁过去之后,你却是可以常去的。”   苏幼向走到她身后去,仿佛是下了大的决心:“我知道的,就算不为进宁王府,也是为我娘亲。”    ☆、四十四   偷得几日清闲,再次见到白元修的时候,是在城外春熙,城中暑热不堪,城外却是还凉快着。   莫上岚心想,不怪皇家贵胄暑热之时,总是要外出避暑的。她原先只道天上一个太阳,天底下还能有两种气候。原是京中诸事繁多,心不静的缘故。   白元修不时挥舞着手中的马鞭,似乎有些烦躁,甚至与莫上岚靠近都没有发现。   莫上岚停下,出声道:“白公子。”   白元修回过神来,看清楚来者,心中的烦躁竟然没有丝毫退减,语气相当不善:“叫我阿修。”   莫上岚一时愣住,不知该如何回答,只装作没听见,问道:“什么?”   白元修撇过头去:“没什么。”   明明两人在一起是最放松不过的,此刻却有些尴尬,莫上岚在脑子里搜索着话题,却也没找到好的,便直接问道:“白公子,我得罪你了?”   白元修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,略收敛了些,收起手中的马鞭:“没有。”   莫上岚轻笑:“没有你还给我甩脸子?”   白元修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:“怎么,我还不能给你脸色看了?”说完便又收起了笑。   莫上岚转身就走:“不能,我生气了。”   白元修并未追上去,只道:“那日我约你泽芝湖泛舟,你为何拒绝,既然你能拒绝我,我为何不能给你脸色看。”   莫上岚不自觉笑起来,原来白元修竟是为了这件事情在生气:“我怕热得很,轻易不肯出门的,更何况泛舟。泽芝湖人挤人的,烦着呢。”   白元修如何不知她所言并不是真话,况且,他第一次邀约被拒,自是不肯再开一次口的,她为何拒绝,已经是不重要:“随便你。”   莫上岚不晓得他如何又生气了,细细想想,为着他带上唯玩儿一回,自己也该好好哄哄他才是,便低了声音:“你叫我来,就是看你生气的?泽芝湖有什么好玩的,咱们从前不是去泛过一回舟了吗,你要是真玩性发了,等以后我回了杭州,亲自下帖,约你去西湖?”   她是想着,自己怎么一说,白元修得了面子,该好受了,不想白元修只听见去四个字,回了杭州:“回杭州,你回杭州做什么?”   莫上岚摸摸额头,心道,应该是今日的日头太大,晒晕乎了,否则怎么可能忽然就傻了:“杭州还有亲戚,总是要走一走的。”   白元修却不放过她:“京城纷乱,我知你不愿久住,不必拿这些话来敷衍我。”   莫上岚软下声音来:“好好好,咱们不约西湖,约太湖,行吧。白公子,白少爷,您今儿到底是有什么气,直说了可好?”   白元修见她态度软下来,也不好再生气:“那日宁王殿下说,他从前见过你。”   莫上岚没想到白元修会问她这个问题,更没想到,白元修会因为这一句话生了闷气:“所以呢,我倒是想听白公子说说,这有什么好生气的?”   经她这一说,白元修也意识到,这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,所以,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,竟然连他自己也不晓得,只强硬地搬出一句:“我乐意。”   莫上岚笑起来:“和你说正经的,工部侍郎胡不终你知道吧,丞相府最近进了不少好东西,听说是贪污赈灾的银两。这经手的人,就是胡不终。”   白元修道:“这个我自然知道,只是丞相做事一向干净,实在找不出证据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丞相做事干净,不是还有胡不终的吗,听说胡不终最近很是留恋一个叫眉歌的歌姬。”   白元修轻挑眉头:“还听说了什么?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还听说花家的大公子花承物,也很喜欢眉歌。”   白元修道:“瞧你这么一说,是有主意了?”   莫上岚摇头:“没有。要是有了主意,早就呈现给宁王殿下了,还给你说做什么?”   白元修脸色又暗下去:“这些事情,我也有听说,只是还没动手,不过既然你急,这个机会,就让给你了。”   莫上岚忽然抢过白元修手中的鞭子,怒道:“白元修,你有毛病吗?再这般矫情做作,信不信我一鞭子抽死你?”   白元修别过脸去:“我是有毛病,你走吧,找没毛病的人说话去。”   莫上岚将手中的鞭子扬起,作势就要抽下去,却只轻轻拍在他肩膀上:“他见过我,我又不曾见过他,别气了,这大热的天,小心气坏了身子,那可就不值了。”   莫上岚不觉,白元修却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撒娇的味道,他也在想着,自己平时多正经成熟冷静的一个人,偏偏碰上了莫上岚,就像失了心智一样。居然还像个稚子一般闹脾气,这要是传出去,以后,他也不必在京城待着了,没脸。   但既然丢脸已经丢到这个份上,不把话问清楚,实在吃亏,白元修道:“宁王殿下见过你,倒也没什么稀奇,这京城中每年那么多聚会,总是要碰到一两次的。只有一件,我要问你,为何宁王殿下只说见过你,你便吓成那样,还拒绝了我。”   莫上岚暗自笑起来,所以,绕来绕去,还是因为被拒绝一事耿耿于怀:“白元修,你若真是介意被我拒绝,等到此间事结了,我约你去太湖时,你也拒绝我,如何?”   原来方才说要去太湖泛舟,不是随意说来哄骗他的,竟是真存了心思,白元修嘴角轻轻上扬,却还是摆出架子:“再说吧,太湖那么远,不一定有时间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白公子若想去,还有人能拦得住?”   白元修上扬的嘴角,弧度愈加明显。   脚下潺潺的流水,带着两人约定的誓言越走越远。此时的真心,天地可鉴。   片刻沉默过后,白元修才开口道:“胡不终的事情,你就不要再管了,我会办好的。”   莫上岚点头:“我知道的。” ☆、四十五   之后的事情,如何发展,莫上岚已经不想知道,白元修自有自己的手段,不然也不会在宁王身边待那么长的时间。   赏荷的好时节过去,听闻白元修邀了不知哪家的小姐,温婉淑良,很是漂亮,两人一同在泽芝湖泛舟,一时间也传为一段佳话。   郎才女貌,不外如是。   莫上岚安静在家里刺绣,迎来了李彦炳和苏幼蓁的婚期,也听闻新郎官在成亲那日大闹了一场,她不是不晓得李彦炳的心思,只是这样的心思,是她绝不能,也绝不想接受的。   无论怎样的消息,在京中,都是流传最快的,莫上岚一时之间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,还有不少人都记得三年前的事情。   两项一连串,莫上岚在京中的名声可想而知。   熬到年关,她回了杭州,带着不多的行李,茗荷作伴,悄然上路。   马车一摇一摇,随着四周的安静,城郊到了。当年走的时候,又苏幼向李彦炳送行,如今李彦炳身处舆论中央,苏幼向为避嫌,都是不能来的。   莫上岚忽然有些想念白元修。   茗荷望着她提不起神的样子,道:“李公子也真是的,不为他自己,也该为小姐想想,大闹自己的婚礼,成什么样子,若是不想与苏家小姐成亲,早早拒绝,不就行了。”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埋怨。   莫上岚轻弯嘴角:“名声什么,我倒是不介意,只是京中尚有一局仍未布好,这样匆匆离去,恐易生变。”   茗荷有些伤感:“女儿家最是重名声,偏小姐不在意,茗荷也知道,小姐在意的是什么。若是某一天,此间事了,小姐可有想过何去何从?”   莫上岚揭开车帘,望向后头渐行渐远的城门:“杭州。此间事了,杭州与死亡,便是我最终归宿。”   老人常说,小小年纪,就将死字挂在嘴上,是不吉利的,年轻人,自该有一股无惧无畏的闯劲,莫要早早看破红尘。   茗荷也赶紧捂住莫上岚的嘴:“小姐何必这般消极,花府没了留恋,可是莫大人莫夫人,还有上唯小姐,都是真心待小姐你的。”   莫上岚掰开她手,指着漫天的白雪,笑道:“傻丫头,你捂了我嘴也没用,这天,这地,这雪,可都是听着的。”   茗荷慢慢收了手,伤感道:“不瞒小姐,我跟着小姐这些年,也早已是没了小女儿心肠,若是小姐想常住杭州,只望小姐将我也带上就是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怎么,说服不了我,就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威胁我?你也别慌,我已求了姨母,好好为你和英蓉芳萝相看合适的人。”   茗荷耳朵微红,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我说的都是真心话,小姐莫要当玩笑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姨母说你心细体贴,特意嘱咐我带着你回去,要我说,还不如带芳萝呢,芳萝可不会像你这样,故意说话叫我难受。”   茗荷佯装生气,伸手去打莫上岚:“现在离城门还不远,小姐要回去换茗荷也来得及。”   马车继续往前,车内开始充满着欢声笑语,仿佛方才莫上岚的丧气话,都已经被碾碎在身后两行轱辘印中。   胡不终的事情,已经落下帷幕,宁王和白元修出手极快,贪污赈灾银两的事情,虽然没有牵扯到丞相身上,自然,大家也都明白,这一件事情,是不足以将丞相扳倒的。   但是,也使得丞相失去了有力的助手,若是能再顺利除掉另一个,距离丞相倒台,也就不远了。   莫上岚忽然想打一件事事情,停下与茗荷的打闹:“给二公子的信,送去了吗?”   如今,她虽然不叫花承物一声大哥,却依旧尊花承志为自己兄长,茗荷答道:“送去了,小姐放心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二哥最是睿智,想来是早就晓得了丞相种种作为,才会自幼在外求学,不肯归家,只盼他懂我助我,我便能省去许多麻烦了。”   那送出去的信,便是莫上岚向花承志交代自己的身世,如今花承物终日混迹于青楼赌场,花丞相与花夫人已是不对他再抱有任何希望,便强令在外求学的次子回府。   这其中的用意,不言而喻。   茗荷道:“小姐可有把握,二公子看了那信,真的会向着咱们?”   莫上岚道:“把握,自然是没有的,毕竟我只是个在花府生活了十二年的外人。但是茗荷,二公子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,他即便不肯大义灭亲,也绝不会助纣为虐。”   茗荷没有接下,只喃喃道:“二公子和肖小姐的婚礼,快到了吧,咱们若还在京城,就好了。”她何尝不明白,那一纸书信送过去,必定是要花丞相与花承志父子离心的。   莫上岚笑道:“花夫人也真是着急了,这天寒地冻的,新嫁娘还怎么打扮得明艳动人。”   茗荷道:“听英蓉说,杏儿已快到临盆之日,想来,是为搏个双喜临门吧。” ☆、四十六   等到莫上岚再回京的时候,京城中关于她的传言,已经随着春日里漫天的柳絮不知飞往何处去了。   还有几日就是端午,天气慢慢热起来,莫上岚轻摇手中扇子,略有些抱怨:“倒是奇了怪了,越往北,越热。”   茗荷笑道:“我倒是想着在杭州过完中秋再回来的,偏苏小姐一封信,就叫小姐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来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幼向可是包好了粽子眼巴巴盼我的,我能不急?这大热的天,放坏了你赔?”   茗荷只道赔不起。   两人说笑一番,车辆很快就进了城中,往莫府方向去。   莫府早已得了信,晓得她今日就能归家,莫上唯心急,亲自在门外候着,见她来了,便笑着迎上去,扑进莫上岚怀中:“姐姐你终于回来了,上唯好想你啊。”   莫上岚摸着她的头发,眼里全是宠溺:“姐姐不在这半年,你可有好好听姨母的话?”   莫上唯点点头:“有的,上唯最听话了。”   十二三岁的孩子,可不就是要这般天真烂漫吗,莫上岚想到自己的上一世,心中不觉有些伤感,忙道:“先进去吧,姐姐给你带了许多好东西呢。”   莫上岚与莫夫人说了一会儿话,交代了来回杭州路上一些事情,以及杭州各家亲戚的问候,便回了自己的屋子。   还未到晚饭时间,莫上岚进府之时,就已经叫英蓉去苏府请了苏幼向,想来,也是快到了。她坐在窗前,想着苏幼向在信中所说的事情。   不一会儿,人便到了。   苏幼向还未入座,便先问候她一路是非顺利平安。   莫上岚心中无限感慨,只道:“一路都挺好,你是担心苏幼蓁向我下黑手?放心吧,她没那个胆子。”   虽是如此说,杭州与京城来回的路上,她还是能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,远了京郊,便遇上各种各样的绊子,但好在总能逢凶化吉。如今人也好端端的回到了莫府,实在没有必要说出来,叫大家担心。   苏幼向道:“她是没胆子,可是我那大娘,什么做不出来。这几个月,我一直担心着,但好在,你已平安归来。”   莫上岚握住她手,扶她在自己身旁坐下:“多谢你记挂着我。”   苏幼向笑道:“我家里的姐妹都不如你好,我不记挂着你,记挂着谁。”   一时间,茗荷呈了茶进来,芳萝瞧着四方无人,悄悄将门关上,英蓉也已经到她二人面前。   莫上岚道:“你们三个,也搬了凳子过来坐吧。”   如今京中形势仍未明朗,徇王虽还是未能上朝议事,但已有传言,说其天资纵人,他日上了朝去,必定要夺去几位兄长的光彩。   说是几位兄长,谁又不清楚如今在朝上最惹人注目的皇子是谁。   莫上岚记得,再有一年,也就是明年的这个时候,当今皇上,就会因病驾崩,留给宁王的时间不多了。   而她在杭州,收到的来信,正是说起皇上病重一事。所以,她不得不急着回来。   苏幼向最先说道:“我与苏幼蓁,自来不合,她很是提防我,这半年多,我也没找到机会,一探李府。”   莫上岚晓得她有些自责,安慰道:“李府的事情,倒也不这么急。去年工部胡不终的事情,你还记得吗?最终,丞相还不是推脱得一干二净。”   苏幼向道:“我记着了。”   英蓉又道:“自杏儿生下男婴,花夫人对花大奶奶,就更是不满,加上方嬷嬷在一边撺掇,本来年前就要休妻的,只是不知如何被白家的二夫人晓得了,闹着就往花府去,几句话堵得花夫人头疼的毛病都犯了。”   白家已经站定了立场,支持宁王,想必和丞相的关系十分不好,不然白二夫人如何会上门去闹,莫上岚笑道:“哦?我倒是想知道,白二夫人都说了什么,竟然叫花夫人头疼的毛病都犯了。”   说的一群人都笑起来,英蓉道:“都是些不干净的话,小姐不听也罢。只是如今白大奶奶在花府的地位是稳了,却也越来越尴尬了。”   莫上岚问道:“再有个知书达礼,温文尔雅的二奶奶一旁做对比,只怕更是不堪了。”   英蓉道:“正是。”   莫上岚转向苏幼向,自袖中拿出一纸包递过去:“花夫人病着,想必是极需要人陪伴的,幼向若是得空,不妨多去探望。”   苏幼向有些犹豫,多少她还是能猜出莫上岚给她的东西是什么,她并不想害人性命。   莫上岚知道她心中所想,便道:“这药无色无味,不会被发现的,自然,也不会要掉性命,最多是让花夫人多病两日。我无意让她死。”   世上多的是折磨,唯有死是解脱。   苏幼向这才接过药去,收好:“你说,我便信你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墨竹院你还记得吗,我怕是再回不去了,明日你去拜访花夫人,若得空,就上墨竹院看看,看看那几株墨竹今年长得好不好。” ☆、四十七   苏幼向这些年,在以善妒出名的主母手下,虽是吃了些亏,但到底抱住了性命,不得不说,是很有城府和算计的。   白淑荣早已被剥夺了管家的权利,苏幼向想要进花府去探望花夫人,便容易了许多。她接过侍女奉上的茶,浅尝一口:“好鲜的茶,幼向谢过花夫人。”   花夫人笑道:“要是喜欢这茶,就常到我府上来。从前如雪还在,你倒是来的勤,如今如雪不在了,你也要舍我而去?”   苏幼向主意到,花夫人说起如雪时,眼中的温柔,竟不像是伪装出来的。难道人在病中,都会格外柔软一些。   她又饮了一口茶,才道:“花夫人不嫌我烦就是,我怎么可能舍您而去。况且,如雪,现下也是在京城的,夫人想要见她,只叫人去传来就是。”   花夫人望着窗外,笑道:“捡到如雪的那个冬天,我失去了自己的第三个孩子。如雪躺在雪地里,笑脸冻得通红,我想啊,这便是上天给我的补偿吧。”   苏幼向不知该如何接话,只道:“夫人想是累了吧。”   正巧侍女拿了花夫人的药进来,苏幼向接过,笑道:“夫人不过喝过药,去歇息一会儿吧,左右府上的事情,还有方嬷嬷和二奶奶呢。”   服侍花夫人喝过药后,苏幼向慢慢走去了墨竹院,自花家三小姐,如今的莫上岚,离开花家后,这座院子的门,就一直是锁着的,跟着苏幼向的小丫头怯生生地向苏幼向解释道:“方嬷嬷说,是夫人让锁着的。”   苏幼向绕着那院墙走了一段,墨竹已经长得很高了,站在墙外都能看到,她有些奇怪,莫上岚怎么好端端的,在意起这几株墨竹来。  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丽的女声:“是苏小姐吗?”   苏幼向转过身去,望见一侍女,她疑惑道:“你是?”   那侍女笑道:“奴婢是二奶奶身边的,二奶奶很是想念苏小姐,听说苏小姐进了府,便派奴婢过来,请苏小姐过去说说话。”   苏幼向也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肖沁涵了,便向原先跟着自己的那个小丫头道:“你先回去吧,我去你们二奶奶那里坐坐,一会儿这位姐姐送我过夫人的院子就是。”   那小丫头依言退下,苏幼向跟在那侍女后面,询问着肖沁涵的近况:“你们二奶奶近来可好?”   那侍女答道:“劳小姐挂心,很好。”又急着往前走。   苏幼向也察觉到有些不对,立即停下脚步,呵道:“你是谁,为何拿沁涵来骗我?”   那侍女回身笑道:“苏小姐聪颖过人,奴婢佩服,这里尚且不是说话的地方,请苏小姐随我再往前些。”说罢,也不管苏幼向是否同意,径直往前而去。   苏幼向迅速思索着,莫上岚特意请她今日一定要来墨竹院看看墨竹,而这侍女,又是在墨竹院外碰到的,又打的是肖沁涵的名头,难不成这是莫上岚的人?   思及此,她迅速跟上那侍女。   不出三日,花夫人病重,花府管家的事宜,全部落在刚进门不久的肖沁涵肩上。经过太医诊断,花夫人病情的加重,竟是因为被人下药。   肖沁涵管家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查出真凶,巧的是,方嬷嬷房中某个角落,搜出了莫上岚亲手递给苏幼向的小纸包,只是没了其中的药。   正这时,又有丫环出来指认,说每次下人熬药,方嬷嬷都要亲自监看。   花夫人自珍珠的事情,对身边的人,就早已不同往日那般信任,当即就要送方嬷嬷去京兆府尹,这认证物证俱在,加上毒害的又是丞相夫人,只怕进去了,就是死罪难逃。   幸得肖沁涵求情,苏幼向也在一旁劝说,最终花夫人念及与方嬷嬷多年主仆之情,只将她赶出花府。   而此时的莫上岚,收到一封来自花承志的信,送信的人虽说是肖沁涵送来的,但是不用拆开,莫上岚也知道,是花承志。   花承志在信中,直接责备她给花夫人下毒一事,是大不孝。   莫上岚提笔给他回信,先是说明花夫人所中之毒,绝不伤身,只是一段时间的体弱。而这段时间,她希望花承志借着肖沁涵管家之名,好好查查花丞相这些年究竟贪污了多少。 ☆、四十八   若你要问,现京中最火的歌姬是谁,答案一定是,眉歌。   眉歌有两绝,一是歌声,二是身娇体软易推倒。   花承物又是整夜未归家,自晓得自己不能有身孕,杏儿还诞下男婴,白淑荣早已经是心灰意冷,无力支撑。   她听家里的下人偶然谈起过眉歌,姿色自是一流,难得有一副好嗓子,还不同一般青楼招牌,对客人挑三拣四。当然,遇上花承物这样家世显赫,出手大方的客人,也没什么好挑的。   她早早就睡下了,如今肖沁涵风头正盛,她能避则避,犯不着给自己找没趣。   三更时分,外面忽然吵闹起来,白淑荣起身,唤了侍女来:“是谁在外面吵闹?”   侍女面色胆怯,犹豫道:“是大公子回来了。”   白淑荣极是不满,女儿家的婚姻是第二次投胎,未嫁人之前,她因是妾生的,没过上一年舒坦日子,嫁人之后,虽是正室,奈何所遇不淑,也依旧没能过上想要的生活。   她有些不耐烦:“大公子回来了?怎么,眉歌另有金主了。”   侍女不敢答话,只用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蜡烛,大公子吵闹,大奶奶肯定是要出去瞧瞧的,她这么以为。   不想却惹了白淑荣不痛快,白淑荣怒道:“你点灯做什么,他闹他的,自有他爹他娘去管,与我何干。”   侍女吓得赶紧去吹灭蜡烛,花承志却忽然冲进来,满是酒气,脸已经红了,走路左偏右倒,定是醉了。   白淑荣不耐烦见他,催促那侍女:“快将剩余的蜡烛灭掉,三更半夜的,还让不让人睡觉了。”   花承物伸手指着那侍女,脸上是极其猥琐的笑:“别急,我先和你们大奶奶说句话。”   侍女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捡了方才因惊吓掉在地上的火折子,疾步离开。   白淑荣强忍着怒气,实际上,只是她以为自己忍住了:“要说什么就快说,说完赶紧滚。”   花承物却不与她计较:“听说你有一支累丝双鸾金步摇,借我用两天,如何?你借了我,我保证不烦你,马上走。”   不用想也知道,是借去给谁的,白淑荣登时大怒,随手就将枕头砸到花承物身上去:“那正妻的东西去讨好外面的歌姬,花承物,你还算是个东西吗?”砸完枕头还不够,掀开被子上前就要动手。   然她哪里是花承物的对手,三两下就落了下风,所幸这边的动静,早已有人禀报给花丞相和花夫人。   待二老赶过来时,花承物已被下人拦住,白淑荣发式凌乱,身上盖着一件家常的披肩,跪在地上,泣不成声,杏儿抱着熟睡的孩子,也跪在她身旁。   花夫人进去,却是叫侍女扶起杏儿:“虽是六月,你也该小心些,地上这么凉,孩子怎么受得住。”言罢,才问起两夫妻打架的事情。   两夫妻谁也不愿开口,便有下人开口,说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。   花丞相登时大怒,要将花承物家法伺候,早已酒醒的花承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不住反省认错,赶来的花承志夫妇也跪下为花承物求情。   花夫人亦开口道:“三更半夜,何苦为了这些事情闹得鸡犬不宁。”   花丞相这才作罢,严令下人,不得将此事传出去,否则,拖出去打死。   然而第二日,这件事情,还是传遍了京城。不是花府里的哪一位下人,也不是一心想要算计花府的任何人。   是花承物。   原来昨日夜里,眉歌忽然说起自己的小姐妹有一个累丝双鸾金步摇,很是好看,花承物一听,这个能得美人欢心的机会,自己肯定不能错过,便信誓旦旦保证,一定给眉歌买一个更好看的。   说着就要小厮去京中首饰铺里买十个回来,眉歌却道,天色已晚,又何必去打扰店家,明日再买也来得及。   喝醉的花承物瞧着美人这般善良贴心,更是欢喜,不知怎么就想到从前好像见白淑荣戴过,便说与眉歌,自己亲自回家去取来。   不想这一去,竟是一夜未归。   眉歌虽没有对客人挑三拣四的毛病,但也是实打实的头牌,苦等一夜,难免被同行姐妹笑话。第二日,花承物再去时,便没有让他进门。   花承物在门外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。如此,这件事情,就闹得满城皆知了。   莫上岚正在小酒馆里听戏,对面坐着白元修,台下演着昨夜的花府,她笑出声来:“这位眉歌,还真是个厉害角色,竟将花承物哄得服服帖帖。不晓得的,还以为她才是正妻呢。”   白元修道:“眉歌虽是风尘女子,却也有点意思,以后有机会,叫来给你见见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怎么,白公子也喜欢这位身娇体软易推倒的眉歌姑娘?”   白元修拿了手中扇子去敲她头:“你去哪听的这些话?”   莫上岚吐吐舌头,略往后缩了缩:“全京城都是这么说的。”   白元修作势又要打,莫上岚吓得闭上眼睛,最终折扇只是轻轻落在她额上:“这些浑话,以后不许再听。”   莫上岚睁眼,一把抢过他的折扇去,疑惑道:“平日里没见你用扇啊?”她慢慢展开扇子,只见扇面上绘着一幅山水画,不算特别。   白元修轻咳一声,目光瞟向楼下的戏台子:“这不是,某人怕热吗,出门又嫌带团扇麻烦。”   莫上岚抚着那扇骨,触手生凉,极好:“谁啊,梦丽吗?”   白元修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,他怎么会喜欢这么笨的姑娘:“对,梦丽。”   莫上岚轻摇着扇子,感叹道:“从前我二哥对我,也是这般好。”   她语气中略有失落,白元修正要开口安慰时,只听她又道:“你这扇子在哪买的,还挺好,赶明儿我也给我二哥买一个,他准喜欢。”   白元修没好气地回道:“赶明儿我差人送一把到莫府去。”   莫上岚:“我姨父也得有一把。”   白元修:“送一车。”   青楼,眉歌处。   花承物好话说尽,无数金银砸尽,终于博得美人一笑。门开了,眉歌扭着细腰慢慢走出:“步摇的事情,我就不计较了,但是之前,你答应给我表哥升官的事情。”   说到这里,眉歌顿住,花承物自然讨好着接道:“肯定办到,肯定办到。”说着左脚就踏进了房间。   眉歌却上前一步,正好挡住他要踏进去的另一只脚:“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,昨夜你说要送我金步摇,最后还不是叫我白白等了一个晚上。人家眼睛都熬红了,都没等到你回来。”说着就要哭起来。   花承物收起左脚,哄道:“你别哭啊,你这一哭,爷的心就碎了。你说吧,要怎么你才相信爷。”   眉歌拿手绢擦擦眼角,环视一圈周围的人,才道:“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,再承诺一次,给我表哥升官的事情。”   花承物不屑道:“我爹是谁,那可是当今的丞相,别说你表哥一个小小县令,放眼京中,三品以上官员,有哪个不是我爹一手提拔。你就放心吧,好眉歌。你是爷的小心肝,爷还能糊你不成。”   眉歌妩媚一笑,转身便进了屋,花承物自然屁颠颠跟上。   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而这有心人细细盘算了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升迁调任。发现,果然如花承物所说,没有几个不是花丞相一手提拔。 ☆、四十九   大雨之前,总是要起风。胡不终和花承物的事情,便是这阵风。   八月,桂花的香气弥漫在整个京城,中秋快到了。   听闻花府今年的中秋宴,是由肖沁涵操持。也许和白淑荣争斗的这些年,花夫人感觉到了自己的衰老,也许是肖沁涵却是得花丞相花夫人喜欢。总之,花夫人病好后,肖沁涵依旧管着整个花府。   莫上岚最近有些上火,她急了。两个月,想来肖沁涵已经接触到花家的账本,办好中秋家宴,又必定会打开花府的库房。   只要两相一对上,以肖沁涵的聪慧,不会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。   可是消息依旧没有传来,极有可能花家还是防着这个儿媳妇,但也有可能,是花承志还在犹豫。这样的犹豫,实在情理之中,毕竟血浓于水,亲人,是最无法舍弃的。   苏幼向那边已经有了消息,她探到李府有一个极重要的账本,就藏在李夫人的房中,非极其亲密之人不能看。   只是探到消息是一回事,能不能拿到,又是一回事。   莫上岚已经将这件事情告诉给白元修,两人都觉得,由苏幼向去偷,实在过于危险。可是除了这个法子,也再想不出其它。李大人是当朝重臣,无凭无据,也不能带着大批人马去搜。   分明摆在面前,却又够不到,实在叫人难受。   莫上岚不得不急,据白元修说,当今皇上已是时日无多。时间这般紧迫,最重要的两边却是毫无进展。她甚至想过向李彦炳使美人计,不过一想到白元修,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。   不知为何,她发现自己很在意白元修的想法,她已很久不去想宁王了。   中秋前夜,苏幼向忽然来访,茗荷亲自泡好了茶水送进来:“苏小姐来了,可要好好劝劝我们家小姐才是,中秋即至,小姐像是怕京城的月饼不如杭州的好吃似的,都急得上火了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你如今也学得芳萝那般贫嘴了。”   茗荷笑着退下,只留下她们二人交谈,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,莫上岚也发现了苏幼向有些不对劲,她询问道:“怎么了?”   苏幼向饮一口茶,才慢慢道:“昨日,一位女子来拜访我,她自称宁王府的人。说是,望我尽快找个机会,将李家那本账本偷出来。”   莫上岚听完,生气不行,极力才按下心中的怒气,没有当着苏幼向的面发火。   她向白元修讲起此事的时候,就晓得白元修一定会告诉宁王,但她不晓得的是,宁王会派人去找苏幼向,叫她去冒险。   苏幼向又道:“那女子又说,她会在李府外接应我,只要我出了李府,必定保我没事。且事成之后,我想要什么赏赐,可以随便开口。”   莫上岚再忍不下,怒道:“出了李府,保你没事?那若是你没能平安出府呢,他可有想过?”   苏幼向却淡定道:“这件事情,不管宁王殿下提出与否,我都会去做,而且,只有我能。今日,我便是来与你商量的,多一份胜算,总是要好些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这件事总有办法,也不是非你不可。”   苏幼向却反问她:“那上岚你说,还有什么办法?”   莫上岚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,她略微静下来,心中细想,的确,如苏幼向所说,这件事情,若有一个人能完成,一定是她。而其他人,只能在外围助她。   可是,她依旧不愿让苏幼向去冒险:“这件事情没得商量,皇位,是他宁王要争的,丞相,也是他宁王要斗的,要冒险也该他自己去,凭什么要你去。”   这一番气话,苏幼向何尝不明白莫上岚全是为了自己,可如今,已不是闹脾气的时候,她柔声劝道:“上岚,你放心吧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现在,你要做的,不是生气,也不是去找宁王理论,而是为我想一周全法子。”   瞧着苏幼向主意已定的模样,莫上岚多少也明白,自己已无法说服她:“既然你执意要去,我倒是有一个法子,可助一助你。”   中秋前夕,是最后的平静。   中秋当日,李府忽然迎来了一位客人,这位客人既不是第一次造访李府,也不是位高权重,只是一位普通的官家小姐,姓莫,名为上岚。   李府的中秋,只办家宴,并未邀请外人,自然,莫上岚就来得有些奇怪了,当莫上岚拜帖上说,受家父莫大人之命,向李大人送中秋贺礼。李家是无论如何,都不该拦着的。   而此时的后院,苏幼向带着苏家的礼物,已进了二门。   苏幼蓁此时哪有那闲情管她,一心全牵挂在前院的莫上岚身上,一杯苦茶,潦草地就将自己的妹妹打发了:“你今日来的也太是时候。”语气极为不善。   苏幼向笑道:“是大娘一定要我过来的,府上的礼,早已经派人送过来,而后大娘又担心大姐手头打赏下人的银钱不够,便又叫我亲自过来一趟。”   苏幼蓁根本没有听她说话的心思,紧皱着眉头,略答一句:“嗯,我晓得了。”   正要下逐客令时,一个侍女走进来,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,说的什么,苏幼向大概也能猜着,毕竟苏幼蓁还未听完,就摔了手中的杯子,气冲冲地走出去了。   这善妒的性情,随了其母。苏幼向这么想着,不自觉就弯了嘴角。她起身追了出去,装模作样询问了苏幼蓁屋里的丫环几句。   那些丫环都是得过苏幼蓁吩咐的,自然不会向她吐露半句,苏幼向也并不介意,只道:“娘亲有一样礼物,是送给李夫人的,既然大姐有事走不开,还请哪位带我过去。”   若苏幼蓁没有一颗心都在莫上岚身上,就不会发现不了,今日跟着苏幼向过来的,并不是她平时使唤的侍女,而是莫上岚身边的英蓉。   莫上岚让最得力的英蓉跟着苏幼向,自己则是带了茗荷。这倒不会让人觉得怪异,平日里跟在她身边的,就是茗荷而已。   前厅。   莫上岚送完礼物,却并不着急这走,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,吃了一碟子又一碟子的点心。毕竟她曾是丞相养女,李家的人,也不好直接下逐客令。   况且李彦炳盼着她留下来呢,茶没了赶紧命人添,点心没了又赶紧命人换上新的。   莫上岚也拿出生平所有恭维人的本事,一边回忆过去,一边称赞李大人和李彦炳的现在。随带着还有苏幼蓁,她也是毫不吝啬赞美之词。   一直到苏幼蓁出现,她都没歇住。   原是苏幼蓁听那打探消息的侍女说,李彦炳和莫上岚相谈甚欢,这才生气,直接到了前厅去。李彦炳本就烦她,这会儿更是不想看到她,立时落下脸来:“你来做什么?”   这话说的不客气,更是增添了苏幼蓁心头的火气:“怎么,我就不能来了,难道由着你们两人在这里做什么苟且之事吗?”   前厅除了李彦炳和莫上岚,还有不少下人在,不说下人,这上头都还坐着李大人。而苏幼蓁一时恼怒,口不择言,当着公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,实在是不该。   李大人怒喝到:“放肆,谁允许你到这里来撒泼的。”   若方才苏幼蓁还只是生气,此刻,却成了因妒生恨,李大人和李彦炳的话,在她听来,无不是在维护莫上岚,她再也忍不住,撸起袖子上前就要撕莫上岚,大骂其为狐狸精,当真市井泼妇无疑。   李彦炳站起身来,挡在莫上岚前面,将她紧紧护在身后,跟着苏幼蓁的侍女得了苏幼蓁的命令,也是撸起袖子,就去撕茗荷。   茗荷哪里想过会是这样的阵仗,躲闪不及,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刮子。   一时间,前厅乱作一团,拉扯苏幼蓁的,保护李彦炳的,大喊大叫。   消息一会儿就传到了后院李夫人处。李夫人正在和苏幼向说话,比起自家儿媳,她更喜欢面前这个,温柔大方,体贴人,能说知心话。   那来报告的丫环,见有外人在场,也不好明说,支支吾吾,听得李夫人一头雾水,苏幼向起身笑道:“既然夫人府上有事,我便先告辞了。”   李夫人膝下唯有一子,李彦炳,难得有这么贴心的人说说话,自然舍不得她离开,嘱咐她道:“不是什么大事,你只管坐着喝茶吃点心,我去瞧瞧。正好我新得了一件首饰,配你呀,极好。”   苏幼向答应着又坐了回去。   莫上岚此时心中又急又喜,急的是,苏幼向能不能偷到账本,全身而退,还未可知。喜的是,苏幼蓁实在太冲动,一上来就打人,然闹得越大,苏幼向就越安全。   李夫人到时,苏幼蓁已被拉开,正跪在地上哭诉,莫上岚想到那日小酒馆看的戏,那夜的白淑荣想必也是这般楚楚可怜。最近上火的人,必定不止她一个。京城的泼妇,再添一人。可喜可贺,可悲可泣。   苏幼蓁见好脾气的婆婆来了,立时扑倒在其面前,哭诉李彦炳和莫上岚是如何欺负她的。然而事实是,李彦炳衣服破了好几处口子,脸上也被抓伤,莫上岚虽然没事,但她身边那丫环脸上的巴掌印,却也不假。   李夫人一时有些为难,花如雪是她看着长大的,性情刁蛮,她晓得,苏幼蓁这个儿媳妇,自嫁进家门,也没少和李彦炳吵架,给家里添堵。   李大人干咳一声,很没好气,怒道:“你还有脸说。”言罢,便离开了,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李夫人。   倒是莫上岚扶着茗荷,向李夫人致歉:“今日之事,是上岚不对,叨扰李夫人,还望见谅。”   话为说完,李彦炳立即道:“怎么是你的不对,如雪?分明是那泼妇的错。你不必替她掩饰,今日无论如何,我也要休了她。”   这刚过门不多一年,就被夫君扬言休掉,传出去,还叫她如何做人。苏幼蓁眼前一黑,险些昏倒,李夫人赶紧叫人扶她去椅子上坐着,灌了几口茶进去,一边责备李彦炳:“好好的,说什么气话。”   李彦炳却道:“我说的是不是气话,娘亲你还不清楚,自她嫁进咱们家,咱们家可有一天安生。这样的不贤不惠的妻子,我要她做甚?”   苏幼蓁几口茶灌下去,已经慢慢缓过来,听到他这么一说,心中何其委屈:“你要休了我,不就是为娶莫上岚吗,我告诉你,她早已不是什么花如雪,她是莫上岚。我不贤惠,她就贤惠了吗?”   李彦炳道:“你这泼妇,休要攀扯上岚,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自己不清楚?”   苏幼蓁道:“我是什么样子,李彦炳,你娶我之前就该明白我是什么样子。”   李彦炳正要反驳,李夫人先喝道:“都给我闭嘴。”两人这才安静下来,各自坐在一头,生着闷气。   正这时,外头来报,丞相府二公子花承志前来拜访。自莫上岚进府,李大人就已吩咐外头,凡送礼之人,皆由管家接待。可是花承志身份特殊,下人如何敢怠慢。   李夫人道:“找老爷去,没看到这里乱成一团吗?”   那人道:“花二公子看到了外头莫家的马车,询问是不是莫小姐在李府做客。”   李夫人看一眼莫上岚,诚如方才苏幼蓁所说,莫上岚如今已改姓换名,可花家终究养过她十二年,多少还是有些情分在:“请他到老爷书房去坐,老爷会告诉他。”   那人得令退下。   苏幼蓁气焰不似方才那般嚣张了,只抱着李夫人大腿哭:“婆婆,您可不能让彦炳休了我。”   李夫人自然不会答应休妻的事情,再说,这中秋佳节的,闹出去,也是个笑话,她安慰道:“你别怕,有我在呢。”随即又向莫上岚下了逐客令:“莫小姐送完礼,也该离开了吧。”   莫上岚告辞就要离开,李彦炳却又站起身来:“上岚,我送你。”   李夫人喝道:“你今日,还未闹够吗?”   莫上岚推辞道:“多谢李公子,上岚自行离开就是,无须李公子相送。”   李彦炳却不顾李夫人的呵斥以及莫上岚的推辞,坚持送她至门外去:“上岚,今日之事,对不住了。”   莫上岚心中无限愧疚,只道:“是我对不住你,你莫要怪我就是。”言罢,也不等他回答,上车离开。 ☆、第 50 章   苏幼向顺利拿到账本,交到李府外接应她的人手里,回到了自己家里。中秋佳节,府上到处张灯结彩,但在她眼中,却依旧是冰冷,没有娘亲,没有祖母。   她不顾苏幼瑶的叫唤,径直回了屋里,再没出来。   莫府这边却极为热闹,一个莫上唯,就够莫夫人头疼的,再添上一个爱闹的芳萝,府上早已是到处欢声笑语。莫上岚自偏门,回了自己的屋子,英蓉还未回来,她便亲自拿了药给茗荷敷上。   茗荷推辞一番,拧她不过,便由着她为自己敷药:“小姐也不必自责,今日那情形,这一巴掌不落到我脸上,也要打着你的。若真是那样,我倒宁愿被打的是自己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是我疏忽了,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。”   茗荷强忍着脸上的痛,安慰道:“小姐又不是神仙,哪里事事都能料到,我只盼着苏小姐能拿到账本,全身而退,也不枉这一巴掌了。”   敷完药后,茗荷便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下了,再没出来。莫上岚对外只说她身体不舒服,莫夫人说要请大夫来诊治,也被莫上岚拒绝。至于还未回来的英蓉,则说是在照顾茗荷。   一家人吃完饭,赏过月,各自回到房间,莫上岚本来想着到茗荷房间去看看她,但转念一想,天色已晚,茗荷或许已经睡下了。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去,因白天实在太累,也未洗澡,直接进了里间,吩咐守在外间的芳萝道:“今日是中秋,想必你那小姐妹们早已在厨房订好了菜等你呢,别在我这守着了,玩儿去吧。”   芳萝答应一声,收拾一番,高高兴兴地就走了。   整个屋子忽然安静下来,只听到蜡烛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,自外面传进来的欢声笑语,更显得里面的人孤单。莫上岚吹灭最后一支蜡烛,和衣躺在床上,扯过被子,便睡着了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因外衣未脱,有些不舒服,莫上岚又醒了过来。她想,自己应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,否则不至于睡得这么快,竟忘记了要等英蓉回来,问一问苏幼向的情况。   她点亮一盏灯,走了出去。微弱的烛光下,隐约能看清外间床铺上睡着一个人,有轻微的打呼声。她想,应该是已经闹了一日的芳萝。   她正准备推门出去,不想芳萝就醒了,揉着挣不开的睡眼,问道:“小姐是起夜吗?我陪你去吧。”说着就要穿衣服。   莫上岚制止住她:“我不过想去看看英蓉回来了没有?”   芳萝又重新睡下:“小姐刚睡下,英蓉就回来了。外边冷,快回被窝里去吧。”   莫上岚略微有些放心,英蓉平安回来,苏幼向自然也不会有事。现在已是半夜,也实在不好去打扰英蓉美梦。她拿着灯,重回了里间。   第二日一早,莫上岚便收到白元修的传信,小酒馆一叙。她晓得白元修已知道昨日的事情,怕是要生气一场,索性慢慢吃了早饭,又到莫夫人处,去请了早安,陪着莫上唯念了几行书,才往小酒馆去。   不想见到的不是白元修,而是宁王。   莫上岚很是诧异,宁王要见她便见,何必借着白元修的名头:“参加宁王殿下,不知殿下召见,有何要事?”   宁王并未直接回答她,只道:“没见到阿修,你失望吗?”   莫上岚道:“不敢。”   宁王抬手,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:“李府的账本,我已得手,上头记载很是详尽,相信这回,丞相是不可能像上次那样推脱干净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光凭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账本,就想将当朝丞相拉下马,只怕很难吧。”   宁王道:“丞相卖官的事情,现下京城已传开,但这远远不够。我需要一个契机,彻查丞相府的契机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十六年前的考场舞弊案?”   宁王点头:“你很聪明。”   她忽然明白,原来这一切,自一开始就是一个局,从白元修带她到泽芝湖泛舟起,她便已深陷其中。前日,她还在为宁王要苏幼向冒险,而大发雷霆,今日,角色就换了。   或许他们每一个人,都只是宁王手中的一枚棋子。   莫上岚脑中闪过无数东西,她想到了过去,想到了上一世,果然,宁王的狠,不是登上皇位才有的。她缓缓开口,道:“想必宁王殿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,我愿意为殿下开局,只是我有个条件。”   宁王并不意外,莫上岚肯谈条件,才是真的才定了决心:“你说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无论事成与否,求殿下,保莫家三口平安。”   宁王却没有答应:“若今日所谋之事不成,丞相必定不会放过莫大人一家。所以,你要清楚,于你于我,这件事情,都只能成功。”   小酒馆的小二已经为二楼雅间的客人添了两次茶水了,那位客人似乎有些心事,呆呆地坐着,始终不说话。但既然是雅间的客人,小二也没敢多问什么,遵循老板的吩咐,添茶换水,默默离开。   白元修到的时候,莫上岚还没有缓过劲来,望着眼前的茶盏,听着白元修的絮絮叨叨说着话。   他说:“你去李府的事情,为什么不提前与我商量,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?”   他又说:“我知道你是担心苏幼向,宁王叫苏幼向涉嫌也确有他的不对,可是你倒好,为了助她引开李夫人,直接到李府去拜访。怎么,又想惹了闲话就往杭州跑?你上回躲去杭州的事情,要不是我派人一路跟着你,你还能有命回来?”   他还想说什么,莫上岚已经不想再听下去,她起身制止住他:“一颗棋子的生死,白公子何必这般挂心。”   白元修不说话了,他又变回平日里成熟冷静的模样:“宁王找过你了?”   这么一发问,也就是间接承认了,莫上岚苦笑道:“是,他要我做整盘棋的开局。只要我说出十六年前的考场舞弊灭口案,后面的事情,就简单多了,不是吗?圣上下令调查丞相,宁王顺势上交账本,合情合理。这些事情,想必你也知道的吧。”   白元修别开头去,不愿看莫上岚:“是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你对我好,逗我笑,送我礼物,也是为了这个?白元修,你未免太作践自己,我告诉你,就算没有你的这些好,我也不会拒绝宁王。”言罢,莫上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   原来,这件事情,到最后,她最在意的,竟然是白元修。也对,她不是早就明白宁王心狠薄情,上一世被骗,早就够她认清一切。   然而白元修,忽然闯进她生活,对她好,逗她笑,在乎她的白元修,竟然也只当她是棋子,这叫她如何接受。   她望着眼前的泽芝湖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   这时身后响起白元修的声音:“上岚,你听我解释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   莫上岚回头去,望着白元修的脸:“不是这样,那是那样,你说,我听着。”   白元修不答,却是一记手刀砍向她脖颈。 ☆、五十一   莫上岚再醒来时,是在一处陌生的小房子里,窗户紧闭,有些昏暗,但隐约能看清楚屋内的布置,一张桌,两把椅,一个柜,以及莫上岚身下的床。想是很久没人住过,满是灰尘的味道。她试着动了动,手和脚并没有被绑住。   回忆起最后见到的人,是白元修无异,可是白元修为什么要将她打晕,关在这里,难道是担心她反悔逃跑?思及此,莫上岚心中更觉悲凉。   外面有声音传来,越来越清晰,似乎有人走近。   莫上岚悄悄下床,随意抓起手边一样东西,放在手里,打开柜门,躲了进去。   吱嘎,门被打开了,只听一粗狂的男声响起:“爷,人不见了。”原是奔着莫上岚来的。   这时,另一个声音响起:“许是醒了,四处找找,跑不远。”正是宁王。   又一个清丽的女声:“爷,不知会白三爷吗?”   宁王道:“阿修如今也糊涂了,为了一个女子,就与我作对,知会他,不是等着他乱咱们的大局吗?”   那粗狂男声和那清丽女声同时响起:“是。”   莫上岚提到嗓子眼的心,还未落回原处,只听宁王声音又响起:“出来吧。”   她不知说的是不是她,只待在柜子里一动不动,宁王又喊了一声:“阿修,咱们兄弟,当真要离心。”   竟然是白元修,莫上岚心中又是欢喜,又是羞愧,她竟以为白元修对她不是真心,而白元修为了她,竟然违背宁王的意思。   白元修自林中走出,手中持剑,质问宁王道:“你分明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。”   宁王却不以为然:“危险?历朝历代,为争那至尊之位,死过多少人。那些人,他们不晓得危险?”   白元修怒道:“要争皇位的人是你,不是上岚。”   宁王笑道:“怎么,你的意思是,我死就可以,她死就不行?阿修,这整件事情你不是不知道,从一开始,我就告诉过你,她只是一枚棋子。”   白元修无法反驳,无论是宁王,还是莫上岚,都是无比重要的人,他做不出选择:“让我去,让我去揭开当年事情的真相。”   宁王笑了,笑得有些嘲讽:“你去?以何种立场?若是事情败露,整个永安侯府,将面临灭顶之灾,你想没想过?咱们手头的证据,并不是十足。”   这便表示,谁去做这件事情,都会有危险,甚至可能危及自己的亲人。   这小小的柜橱,莫上岚再待不下去,推开那两扇小小的门:“我去,我有立场。”她越过宁王,径直走到白元修面前:“他与我,本是血海深仇,这件事情,不由我做,还能找谁。”   白元修却还是拒绝:“一定还有别的法子。”   角色变了,今日的莫上岚便是之前以身涉险的苏幼向,今日的白元修,便是之前担心的莫上岚。只是宁王,始终站在那里。   莫上岚道:“何必执着,你清楚的,没有了,这是最好的法子。若你真为我担心,就为我谋划一个万全的计划吧。”   白元修坚持:“不,我有法子。胡不终。”   胡不终的案子,虽是刑部审理,但大部分证据,却是白元修收集的。虽然最后丞相推得一干二净,但白元修却发现,其中几笔很大的贪污银两,根本找不到去处,若说是被胡不终藏在家里,抄家时又并未发现。   刑部大半的人,是丞相的,自然竭力将此事为丞相掩了过去。   但是,剩下的一小半,不是不可以旧事重提,将此事上报圣上,只要圣上肯点头彻查,宁王总有办法,查到丞相,或是李府的头上。   先前丞相之所以能推脱干净,不就是因为圣上不愿深究吗?   可问题是,皇上如今病着,根本没有精力去彻查此事,他如何肯点头。   莫上岚道:“听闻圣上病重,一直是宜妃娘娘侍奉在前。”   宁王点头:“正是,可是宜妃,如何愿意帮这个忙?”   莫上岚道:“宜妃出身卑微,听闻在宫中多年,一直只求自保和徇王殿下平安,想必宁王殿下总有法子说服她的吧。还有,我二哥那边,我会尽力去说服他的。”   最终,宁王点下了头。   送莫上岚回府的路上,白元修问起她:“你怎么会想到宜妃娘娘的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没什么,只为了宁王登基之后,能少些杀戮罢了。”她握住白元修的手,是从未有过的安心。 ☆、五十二   那一年,花承志听府上的江姐姐眉开眼笑地跟他说,娘亲要为他生一个小妹妹了。他高兴得不行,偷偷将自己平日里得的好东西,用一个小小的盒子装起来,想着等小妹妹出世了,要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。   也是那一年,父亲因为朝中之事,很是忙了一阵,很少有时间回来看望娘亲,江姐姐说,娘亲很难过。花承志便天天早起,陪在娘亲的身边,望着娘亲圆圆的肚子,只盼着妹妹早些到来,能和他一起陪着娘亲。   这样,娘亲就不会难过了。   刚入冬的时候,他的盒子就已经装满了。他兴高采烈地想要拿出给娘亲看,可是江姐姐说,小妹妹还未出世,就离开了。   妹妹去了哪里,她不喜欢这个家吗?小小的花承志不明白。   他站在门外,听到娘亲的哭声,娘亲说,这都是报应,因为爹杀了很多的人,上天报应到娘亲身上,妹妹便离开了。   很长一段时间,花承志都不被允许去看望娘亲,江姐姐说,娘亲每天都在为离开的妹妹念往生咒,有些忙,等到除夕的时候,就会去他的院子里看他,给他买咬都咬不动的冰糖葫芦。   花承志知道,只有江姐姐会给他买冰糖葫芦。但他还是选择相信江姐姐,一日一日地待在自己的院子来等待。   直到那一天。   那天的雪很大,花承志冻得受不了,整日都守在屋里的炭火前,没有出门,他听见大哥花承物打雪仗的声音,可是他一点也不心动,一点也不想去和他一起玩耍,他要等着娘亲来看他,若是娘亲来了,没有见到他,那该多失落。   忽然,门被推开,凌冽的冬风呼呼往里刮,他听到江姐姐的声音:“二公子,夫人带着三妹妹回来了。”   花承志任由江姐姐牵着他小小的手,往娘亲的院子去。妹妹回来了,她果然是喜欢这个家的,那一盒子珍宝,还好他一直放在床底,没有扔掉。   可是家里的下人们都说,这个妹妹不是原来那个妹妹,这个妹妹是收养的,不是花家的孩子。花承志才不管呢,他再也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,等到春天的时候,江姐姐做好吃的桃花饼,他要悄悄给妹妹也藏一个,不然就会全被大哥抢走。   十几年的时间,花承志始终将花如雪当做自己的亲妹妹,甚至她改名莫上岚,也未曾变过。但是莫上岚呢,是否当花承志是她亲哥哥。   花承志不敢说。   小酒馆二楼,莫上岚亲自为花承志倒了茶,递过去:“二哥尝尝。”   花承志接过去,轻尝一口,便放下了:“不错。”   莫上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,便坐下听戏了。兄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,谁也不愿先开口,去谈论那件今日最重要的事情。   花承志道:“江姐姐前几日生了一个女儿,你知道吗?”   莫上岚道:“不晓得,咱们三个,她最喜欢你,最不喜欢的,是我。”   花承志笑道:“你还在为幼时被她打过的事情耿耿于怀?江姐姐对你,也是极好的。你还未离开时,娘曾经托她给你找一个教养嬷嬷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这事儿,我知道。”   花承志道:“宫里出来的嬷嬷,不好找,江姐姐费了很大的劲。谁知最后找着了,你也不需要了。”   莫上岚放下手中的茶盏:“等这些事结束了,我再去拜访江姐姐,好好答谢答谢她。”她决定先开口,不再与花承志兜圈子:“二哥喝着这茶,与花府常饮的名茶,有何不同。”   花承志不答,他晓得,话题已经开始。   果然,莫上岚道:“这茶更干净,不带一丝一毫的血腥味,虽然苦些,喝着,也不会人难受。”   花承志叹道:“你这是何必。”   莫上岚苦笑:“何必,上回我给二哥的信里,说的很明白。杀父之仇,不共戴天。”   花承志又想起幼时,听到的那些,花夫人的哭诉。上天给了花家报应,也让花家重得爱女。最后,这个女儿,却要向花家复仇。   这样的安排,如何不是最好。   莫上岚又道:“宁王手中,现已有三样证据,哪一样,都可以定下丞相的死罪。可是丞相狡猾,为求稳妥,二哥,我需要你。”   花承志笑道:“如雪,你怎么就肯定,我一定会为帮你们,背叛自己的父亲?”   莫上岚道:“为了最后不让花府剩下的人,给花丞相陪葬。我知道,花府应该会有一个账本,记录每一笔贪污受贿得来的财富。二嫂子才管家,肯定接触不到这个账本,可是花家的库房,想必二嫂子已经进去过了。有一些东西的来源,她怕是会有些疑惑吧。”   花承志笑道:“上岚,若宁王真有把握,你必定不会来找我。是不是?”   莫上岚望着窗外泽芝湖,悠悠道:“宁王有万全的法子,那便是由我去揭发十六年前那件事情。这其中危险,二哥想必也清楚。白元修舍不得我去冒险,便要替我去,可我也舍不得他,如此,只好来求一求二哥了。”说罢,她低下头去,笑起来。   白元修,花承志是晓得的,白家二房三公子,和宁王来往甚密。没什么陋习丑闻,虽也和世家子弟混在一起,但他曾见过一次,双目炯炯,神色清明,是个好孩子。   花承志道:“白元修,他待你很好?”   莫上岚点头:“很好。”   花承志再饮一口那苦茶,道:“这件事情,牵扯到白府上下两百多条性命,我要亲自和宁王谈。”   莫上岚点头离开,往楼下去,不一会儿,就带回一人,正是宁王。   宁王和花承志在雅间谈事,莫上岚和白元修就在外间听戏。白元修问道:“你和你二哥说了什么,他竟然主动要求和宁王见面。”   莫上岚道:“我二哥不是分不清黑白的人,不用我多说什么。”   白元修道:“等这边解决,余下的事情,你就不用管了,在家等消息吧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本来我也管不了什么。” ☆、五十三   尘埃落定,大约就是这种安心。莫上岚弯着嘴角,站在廊下,看着正给花浇水的英蓉,与芳萝莫上唯闹成一片。   前日早起到莫夫人处请安时,听莫夫人说起,圣上已经同意彻查胡不终贪污赈灾银两一事。德妃娘娘的手段,不比宁王差,莫上岚领教过。   已经是九月中,要是动作快的话,虽朝中多有阻拦,但加上内应花承志的帮忙,腊月前,就能将丞相所有罪证集齐。   莫上岚不急,每日在家中刺绣看书,最悠闲自在不过。   十月中,宁王将手头所有的账本上交圣上,圣上大怒,责令严查丞相,丞相停职在家,与其关系紧密的几位朝臣,也已经被软禁在府上。   朝廷之上,人人自危,昔日丞相党羽,纷纷倒戈,向着宁王。   进入冬月,一日,莫上岚收到白元修的传话,说是天牢里,有一个人要见她。此时丞相与李大人虽已停职,但府上并未有人入狱。   她到了那里,就明白了,是江芙。她自出嫁后,一直在京中,帮花夫人管着庄子,还有几处铺子,宁王查到她身上,并不奇怪。   白元修道:“她嘴硬得很,偏花承志特意交代,万不能对她用刑。抓进来五天,还什么也没有问出来。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我二哥说不能用刑,你们就当真没用?”   白元修看着她狡黠的笑眼,也跟着笑起来:“是用了一些。她只说要见你,你去吧,别待太久,这地方不吉利。”   莫上岚点点头,有差役给她开了门,她并未犹豫,进去了。瞧着面前缩作一团的人,叫到:“江姐姐。”   那人抬起头来,头发肮脏凌乱,还打着结,身上穿着囚服,脸上有些泥泞。与莫上岚记忆中的她,判若两人。白元修说,用了一些刑,想必,是特别注意着脸的。   莫上岚又走近了一步:“江姐姐是聪明人,如今的形势,是姐姐不开口,就能护得住花家人的吗?”   江芙低低笑道:“三小姐怎么不问问我,叫你来,是想和你说什么,反倒先当起了说客。”她声音极是沙哑,若不仔细听,是不能听出是她的。   莫上岚道:“我从不是什么三小姐,江姐姐你一直都知道的。”   江芙陷入了回忆,她道:“雪如花,花如雪。三小姐就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,是什么吗?”   莫上岚愣住,她自己的名字,的确,她是想过的,甚至还问过姨父姨母,可是过去了这么多年,哪里还有人知道:“姐姐知道?”   江芙道:“我不知道,但是有一个人,她知道。我自入了这天牢,就晓得自己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了。但是我的心里,有一个秘密,是关于三小姐你的。这几天我一直再想,该不该告诉你。”   莫上岚隐约能猜到江芙所说的秘密是什么,可是她不敢开口询问,若她猜错,岂不又是空欢喜一场,她竭力使自己不那么激动:“那姐姐今日叫我来,是想清楚了。”   江芙点头承认,抬眼望她:“三小姐自小就常去城外寺庙,难道从来没有发现,哪里有一位姑子,和三小姐很像?”   莫上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,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,眼泪不住往下流。她的娘亲,竟然还活着,难怪自小,花夫人就常叫她去庙里上香。   江芙继续说道:“那一年,夫人难产,没能生下第三个孩子,她一直以为,那是上天给丞相的报应。所以在庙外,她救了你,也救了你娘亲。可是你娘亲性子烈,知道是仇家救了自己,又要寻死。还是庙里的住持出面,收了她做佛家弟子,这才保住她的性命。”   莫上岚再听不下去,转身便离开了。   那负责审江芙的人走了进来:“还当你是想通了,愿意招供了呢。我可实话告诉你吧,这位莫小姐,虽是宁王殿下和白公子面前的红人,却也保不住你的性命。”   江姐姐笑道:“我何曾想过要她保我性命,不过是人之将死,多做件善事罢了,省得到了下面,被打入十八层地狱。”   莫上岚自狱中出来,正对上在外头等候的白元修,白元修见她眼眶红红的,像是哭过的样子,紧张道:“怎么,江芙和你说了什么?”   莫上岚忍不住又哭起来:“江姐姐说,我娘还活着。白元修,我娘,她没有死,她还活着。”   白元修不意江芙竟然是和莫上岚说这个,昨日狱中有人来报,说江芙要见她,他还以为,江芙是想让莫上岚,为她求一个活路。他定了定,问道:“她又说你娘现在何处吗?你别哭,我马上带你去见你娘亲。”   莫上岚哽咽道:“就是城外那寺庙里,我娘亲,已削发为尼,出了家。”   白元修扶着她上了马车:“我马上带你过去。”扭头向车夫道:“城外观音庙,快。”   马车很快就到了观音庙前,而莫上岚说什么,也不愿下去,所谓近乡情更怯,大抵如是,越是想见,越不敢相见。   白元修柔声劝道: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吗,现在,她就在你面前了。别怕,去吧,我就在这儿等你。”   莫上岚还是犹豫,最终,也下了车。她随着人流,沿着台阶,慢慢走近寺里去。虽然没有问江芙,她娘亲的发号是什么,但是莫上岚知道,这一回,她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来。   正这时,一寻常姑子自她面前走过,双手合十,目不斜视,几乎是一瞬间,莫上岚感觉到,就是这个。   她拦住那姑子:“大师。”   那姑子转过身去,问道:“施主有何事。”   莫上岚打量着那姑子的眉眼,与她并无半点相似。心,自云间坠回地上。她道:“无事。”   白元修在寺外等回的莫上岚,既无神,又失落,他问道:“江芙骗了你?”   莫上岚摇摇头:“没有,江姐姐从不骗我。我只是想明白了,这么多年,我到过观音庙的次数不说上千,也是上百,可是没有一次,她走到我面前,告诉我,我就是她的女儿。或许,或许,她已寻得了自己的清静,红尘中,早没了她的牵挂。”   十一月中,丞相入狱,花府被抄。连带着好几位朝廷重臣,也纷纷交了官职,换上囚衣。圣上震怒,命宁王严惩丞相极其党羽,不可姑息,他一生信任的人,却在他眼皮子低下做尽坏事,说不恨,是不可能的。   自然,没有这命令,宁王也不会饶过任何一个。   李家,自然也没有逃过。   苏府的苏夫人,终日以泪洗面,她数次催促丈夫,要其去为自己的女儿求情,可是以目前朝中的形势,苏大人哪敢。   京中第一场大雪过后,苏幼向想,自己也该出去走走了,于是,她便去了苏夫人的院子。   苏夫人自然不待见她,语气不善地问道:“你来做什么?”   她不叫苏幼向坐,苏幼向也不乐意坐,她笔直站着,高昂着头,颇有居高临下之态:“我不过想告诉大娘,原先的李府,有一本账本,记录着丞相买卖官员的罪证。是我发现的,也是我去偷了,交给宁王的。”   苏夫人扑上去就撕打苏幼向: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那是你亲姐姐,你怎么狠得下心?”然她几日不进食,不喝水,哪里是苏幼向的对手。   苏幼向轻易就推开了她:“狠心?若论狠心,幼向怕是不及大娘一半。”   苏夫人倒在地上,没有站起来的力气,她大喊道:“你要恨就恨我,为什么要算计幼蓁?”   苏幼向笑起来,极是轻蔑:“因为大娘你,害我失去了这世上最爱我的人,我便要你,失去这世上你最爱的人。很公平,不是吗?”   苏夫人目光闪烁,像是在逃避什么,苏幼向却由不得她:“我娘,祖母,哪一个不是大娘所害。我今日所做,不过是为她们讨回一点公道罢了。再说,将长姐推入火坑的,可是大娘你啊。”   也就是去年的事情,苏夫人在一次宴会上,遇到了李彦炳的娘亲,两位夫人相谈甚欢,问起彼此的孩子,竟然都还未定下婚约,一拍脑门,便定下了这门亲事。   那时的苏夫人,自觉为女儿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,心中高兴不已,可现在呢,诚如苏幼向所说,真的是自己,亲手将唯一的女儿,推入火坑。她发出绝望的尖叫声,而苏幼向,则迈着胜利者的步子,离开了。   屋外的眼光,刺痛她的双眼,痛得她眼泪止不住流下来,原以为报仇之后,会开心,会快乐,可是现在,苏府每一株树,每一栋房,都还是原样。 ☆、五十四   京城中,人人都在等着花家满门抄斩的旨意,然而什么也没有,花府上下两百口人,几乎保住了一半,甚至入狱也不曾。   赶在花丞相被斩首前,花承志带着全部家眷,离开京城,到了乡下一处庄子住下。   肖沁涵走的那日,肖家派人要将她接回永定侯府,然她坚定地拒绝了。   次年二月,帝丧,宁王即为,封德妃为太后,宜妃为皇贵太妃,封齐王为齐亲王,定王为定亲王,徇王为徇亲王,天下大赦。   江芙本是死刑,现改为流刑,流放岭南。   又一年,全国选秀,充实后宫,苏幼向入选。进宫后,其颇得圣上宠爱,不久,便被封为姝贵人,又半年,姝贵人有孕,进封姝嫔。   静女其姝,俟我于城隅,爱而不见,搔首踟蹰。   莫上岚想,果然是极好的封号,足见圣上对其宠爱。   而白梦丽,已是很久都没有消息。   白元修自船舱中走出,从背后拥住面前的人:“想什么呢,这么出神?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在想,咱们出来也有一年了,什么时候回京?”   白元修下巴抵在她头上:“怎么,当初是谁,吵着闹着不在京城待着,非要来太湖的?”   莫上岚笑道:“我这不是怕你着急吗,这么久了,你爹娘就从写信来催你回去?”   白元修道:“我既不是长子嫡孙,又不用继承爵位,有何好催的。要说信嘛,京中倒是来了几封,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去,家里长辈都想见见。”